李斯的建议如同在死水般僵持的朝议中投下了一颗石子。尉缭和王绾还没回过神来,该如何应对这一大胆的建言。而嬴政望向他的眼睛中却闪过一丝明亮犀利的光,犹如划过黑夜的闪电。
就在此刻,书房外传来一阵喧闹,似乎夹杂着女人的叫喊。
“君上!”赵高匆匆忙忙地小步跑进书房,向众人行了圈礼。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一脸的委屈,似乎已费尽心力阻止外面的骚乱,却实在是无能为力。
“又是她。”嬴政闷闷地哼了声。赵高忙点了点头:“她是宫里的老人了,德高望重,郎官们不敢硬拦着……”说着两根眉毛更拧成了个委屈的疙瘩。
众大臣虽然不敢过问后宫之事,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秦王的性格自然跟温和耐心搭不上边,但近日也尤为暴躁乖戾,其中原因,并非只为赵国战事,更因为秦王之母——赵太后——入秋后痼疾复发,日渐沉重,太医们诊断,很可能过不了今冬。太后身边的人虽多有向秦王禀报病情,但并不见秦王有探视之意。
秦王与母亲的矛盾在整个秦国都不是个秘密了。赵太后的情人嫪毐叛乱被杀后,嬴政将母亲幽禁于雍城,顿时引发了洪水般的舆论。年轻气盛的嬴政余怒未消,下令凡为太后求情的,先用蒺藜责打,然后杀掉,为此有二十七位进谏者被杀。虽然后来嬴政冷静下来,迫于礼教压力将母亲接回了咸阳甘泉宫,但平日里听赵高暗示,母子一年也见不了几面,更不用说什么晨昏定省。王绾见气氛尴尬,自知不该掺和下去,于是带头拱手道:“今日已朝议多时,君上还需歇息。臣等先告退。”
尉缭闻言亦跟着行礼,李斯若有所思地迟疑了片刻,但最终也施礼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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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廊下,王绾喊住李斯:“廷尉请留步。”
李斯转过身道:“王兄。”
王绾用目光将他定在原地:“今日廷尉的建议虽正中君上下怀,却是一招险棋啊。老夫猜想,廷尉该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已有妙计在胸了吧?”
李斯并不逃避他的目光,温和而镇定地答道:“斯万不敢以国事为儿戏。斯心中深深认可丞相对君上所言。然而撤军意味着抛弃一年多的战果。”他的眼中闪着自信的光,“斯有一计,虽无万全把握,却值得一试。”
王绾偏了偏头,露出好奇的神色。李斯与王绾相交多年,深知王绾人品性格,便不作隐瞒,在王绾耳边低语了一句。王绾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迅速了然,这原本就是李斯的风格。
“通古,此计风险极大,若不成功,当如何?”王绾细细端详着李斯,突然对李斯的答案有了不一般的兴致。
李斯向王绾深深一揖,语气诚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年末仍无法取得突破,斯当领罪,并与王兄一同谏秦王撤军。”说完他转身迈着端正的步子向宫门外走去。
王绾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虽相识多年,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后生总有让人意想不到之处,但这于险境中破釜沉舟、奋力一搏的勇气倒是与君上如出一辙。也许,是自己真的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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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妈如雕像一般长跪于书房的地上,她的眼中燃着冰冷的火焰,脸上的皱纹勾勒出一丝高傲的轻蔑。她的脊梁挺得很直,全无一般奴仆的阿谀奉承之态,仿佛她才是这间屋子里的主人,站在精神的制高点上讪笑着形形色色的世间庸人。
“这是老奴第三次来请君上,移驾甘泉宫看望太后。”
榻上端坐的秦王却不为所动,以毫无波澜的声音敷衍道:”那寡人就再告诉你一遍,寡人近日国事繁忙,实在无暇他顾。“
”君上!“泪水无法抑制地从张妈妈泛红的眼圈涌出,她近乎哀求地说:”太后昨夜咳了整整一夜,帕子上全是血……她……她真的没有几天了!“
嬴政微微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是平静,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悲喜。
”若是犯了咳血症,张妈妈当延请太医诊治。寡人就是每天守在那里,又不能当药喝。“
张妈妈愣了片刻,不再年轻的脸上扯出一个苍凉的笑,让她看上去顿时老了十岁:”君上,“她无尽悲哀地问,却并不等待一个答案:“你怎么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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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妈在邯郸时就跟着赵太后了。那时,赵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尊荣无比的大秦太后。她是邯郸最有名的乐坊里最具艳名的歌女,姿色与技艺令无数公子王孙倾倒。在无数比她不幸的歌女只能在乐坊哀叹红颜老去时,她又早早地成了豪商吕不韦的宠妾,似乎已望尽了自己身处豪门、富贵而乏味的余生。直到有一天,吕不韦为了男人间的大计把她送给了落魄潦倒的秦公子异人,张丫头也是在那时作为贴身侍女被一起送了过去。
赵姬嫁给异人后不久便怀上了,小公子在寒冬正月里呱呱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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