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小公子长得更像他艳绝邯郸的母亲,特别是那双眼睛。年轻的赵姬听了自然喜不自禁。当她还是歌女时,客人们就都夸她的眼睛会说话,回眸一顾,便胜却千万句撩人的甜言蜜语。
小公子笑起来也是甜甜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弯得像月牙,盛满了美丽的月光。
每当这时,还是张丫头的张妈妈就会抱着小公子对赵姬说笑:“小公子长大了可别是个祸害,不知要偷走多少女孩儿的心呢!”赵姬听了总是微笑,后来某一天,她的微笑里开始夹杂着一丝苦涩,张妈妈当年却并没有留意。
而异人和吕不韦可不像张妈妈那么想,他们给小公子取名“政”。公子政生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秦国的王,执掌国政,让天下子民臣服赞叹。
公子政注定不会有太长的童年。稍懂事后,父亲和吕伯伯就计划着让他接受一切在咸阳的王孙该学习的知识和技能,甚至应该比他养尊处优的同辈们更努力。再过了几年,父亲、吕不韦和母亲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又让他成为同龄玩伴中被讥笑议论的话柄。
公子政回家后从不愿谈及被欺负的事,赵姬又难以启齿询问儿子,只能无奈地看着儿子眼中的愤懑孤寂越来越深,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张妈妈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七岁的小公子偷了父亲的短剑,当着众孩子的面杀了一个侮辱他身世的孩子。他割下那孩子的鼻子,满身是血地跑回了家。
赵姬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一时气血上头,反手给了小公子一记清亮的耳光。政儿好不懂事!我们全家为质已是寄人篱下,避祸还唯恐不及,怎可再惹上这样大的事端!
小公子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怔怔地在原地立了片刻,随后突然转身向门外跑去。张妈妈与赵姬忙拦住他:“政儿!你到哪儿去?”
小公子挣扎抽泣着:“他若是骂我……我不想杀他……可是……可是……”他因勉强压抑着哭泣而胸口起伏,气息不匀:“他说娘是……”
赵姬再也忍不住,心疼地一把将他搂进怀中,紧紧地抱着他大哭,哭得那样伤心。小公子也哭了出来,但他最后倔强地擦去自己和母亲的眼泪,一字一句,说出了赵姬和张妈妈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话:
“我以后要变得比他们都强,我要杀死所有侮辱母亲的人,还有他们的母亲、儿子、和所有的亲人!让世上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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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你怎么变成这样?”
室内的空气危险地凝固了。张妈妈并不在意,她今天就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天下竟有君上这样绝情的儿子。”张妈妈冷笑道,“太后纵然有千错万错,她仍然是君上的母亲,是把君上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血浓于水,这是君上无法改变的事实!”
嬴政沉默了片刻,从榻上站起身道:“太后教你来说这些话?”他一手仍扶着桌案,指甲用力而泛白。
“不,太后从未教老奴来请君上。”张妈妈扬起头,勾起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这笑容刺得嬴政一阵心烦,下意识地侧转过身去。“太后只说,君上勤于国事,日夜匪懈,就不要来打扰了。可是……”张妈停住吸了口气。嬴政虽然背对着她,却能想到她眼中一定噙着泪水。“太后说君上从小就有手脚发凉的毛病,她从前年年给君上织袜套。今年秋天特别冷,她不晓得君上身边的人记不记得提醒君上夜里批奏折时要戴上……”
嬴政双肩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手却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他一字一句清晰而无情地命令道: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作孽。你现在,就给寡人离开。非寡人宣召,再不准私自闯进宫中半步!”
“好,好。”张妈妈看了看嬴政按着的佩剑,又转而直视他的眼睛,“君上能骗得了我,骗得了所有人,可君上骗不了自己的心!它审判,它裁决!老奴今日言尽于此。君上日后定能一统天下。只是到时候君上富有四海,却将无一可亲可爱之人——”
“你放肆!”嬴政猛然大喝,怒气终于如火山般喷涌,手中佩剑已然出鞘。赵高见状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跪下捣蒜般磕头:“君上息怒啊!”引得一众宫女太监亦跪了满地。
张妈妈此刻却悲怆地站起身来,佝偻苍老的身躯在跪了一地的内侍间竟突显得高大。“君上,老奴遵旨。”她缓缓道:“君上日后不会再看见老奴了。老奴请不动君上,有负太后!”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突然猛地撞向了书房的大柱,霎时汩汩的鲜血像毒蛇般从冰冷的石柱上蔓延至地面,溅出一朵朵诡异的花。有个胆小的宫女见此变故,竟当场晕了过去。
室内陷入了极度的死寂,仿佛连动一根汗毛都是极大的罪过。直到嬴政低声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气氛:“小高子,寻口好棺材把她葬了吧。”说罢他迈步向屋外走去。
“君上,您……”赵高仍不敢起身,却忍不住不放心地询问道。
“不用跟来。我出去走走。”嬴政向后短暂地一摆手,终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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