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所有这些散乱的碎片,拼合起来,其实都指向一个线索:
那个人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来自那个消失的国家,还有那在黑色虹膜的显性基因下,奇迹般保留着蓝色的眼睛,它们在阳光下蓝得异常清晰,像教室里那片海。
——夏宇。
常青提为副主任后,虽然不用值夜班,工作却比之前更繁重。夏思危带了几个研究生,科里许多事就落在她身上。常青每个星期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不到一天,有时还要把病历带回家里看,她房间熄灯的时间,比程真的还要晚。
所以那几年,程真学会了许多东西。
他再也不需要母亲来检查作业,最多让她在满分的试卷上,按老师的要求签字。他还学会了买菜,用煤气做饭,在常青下班时,给她留一份简单的饭菜,在她去外地出差时,独自面对生活。
但他始终没学会一件事,就是如何处理孤独。
班级里的孩子依旧喜欢扎堆聊天,话题从动画片和零食,渐渐变成高年级小学生喜欢的东西。
男孩之间,开始流传一些“正半圆拳”、“反半圆脚”、“95”、“96”之类的黑话,街角背巷出现了被老师和家长视为洪水猛兽的游戏厅,他们总有办法逃过大人的追究,享受叛逆的快乐。女孩们成熟得更早,她们开始在心底静悄悄地绽开某种期待,文具盒里贴着的不干胶,也从美少女战士换成了韩国的偶像组合……
这些都与程真无关。
他依旧用书本逃避现实,同学不止一次看见他一边吃饭一边翻《新华字典》。从课内到课外,从文学社科到医学理论,只要有字,他都不放过。程真不求甚解,一心让流动的文字占据眼球和大脑,不再有多余空间去感受那种他无比熟悉,又说不出口的情绪。
和夏宇那双奇迹般的蓝眼睛一样,程真对这段经历也感到不可思议,在这种“摧残”之下,他都没患上近视,能看清视力表的最后一行。
1997年夏天,满街都是香港回归后的喜庆。
那一年程真小学毕业,第一次过上没有作业的暑假。
以往的假期,还有作业占满他的精力,钢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让房间显得不那么寂静。家里的电视形同虚设,常青没时间看,也没开通有线电视,程真反复切换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的几个频道,所有电视台都被一片红色占据。
他坐在冷色的房间里,看着那片热烈的、欢腾的、团圆的颜色,忽然想起久违的父亲。这些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那个男人总是悄悄等在学校门口,和程真聊上几句,塞给他一小笔钱就匆匆离开,唯恐被常青发现。后来,那样的会面就越来越少了,大概是他组建了新的家庭,也许自己多了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程真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知要如何面对。
在他还没想好的时候,双腿就已经迈上公交车。
他们还没有搬家,开门的是个陌生女人,头上夹着卷发器,微胖的身体上套着粉红色的家居服。她怀里的小女孩搂着她的脖子,打扮得像个娃娃,她好奇地盯着程真,那双眼睛和他一样,又黑又亮,随他们的父亲。
陌生女人没让程真进门,程真也没有进去的意思,屋里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饭菜香味、化妆品的脂粉气,地方电视台播着家长里短的肥皂剧,声音开得很大……他有些不适应。
程真不属于这里,他的母亲常青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一路步行回去,脑子里的两个女人交替出现,一个屋子里的粉红色女人,会喷香水会做饭,和一个清瘦的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永远忙碌在门诊和病房之间,不多的笑容全都送给了陌生人。
他能理解父亲的选择,但他也选择不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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