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土地上,那么多的人在死去。在南京,在武昌,那么多人的鲜血,沿着长江,去向大海。而他们也许一样地渺小。那一天,费祎第一次真心希望老天长眼,眷顾这个铁与火的时代里两个渺小的灵魂。
特别是他自己。有多少比他更高贵的人已经死了,他却那么卑微地倒在一条船上,祈求自己能苟活下来。每天,每夜,将自己的脸贴得离江水更近。每天,每夜,辗转反侧。
同去的有着能动用的几乎所有轮船。他们的船算是小的。那段时间,日本的飞机一直在头顶上盘旋,狂轰滥炸。董允却停留在码头,送走一船又一船的人和物资。
费祎基本上不敢离开他。目之所及,所有人都在忙乱,难民和物资像浪潮一样涌来,让他们筋疲力尽。
大部分的船只都平安离开了港口,但还是有一些遭受了轰炸。费祎自己就差一点被炸死——在他前面抬着一箱货物的几个人,连同十几个难民一起,被炸得支离破碎。费祎被气浪掀起来飞了出去。等他站起来,他觉得自己会哭,但摸了摸眼睛,始终是干的。他冷静地走到码头另一边,开始继续清点货流。在晚上,他在自己的账簿记下损失的数字。
死亡:……人。到底是几个呢?
他终于发现这些做法都是徒劳的,放下笔,忽然觉得确实没有泪可流了。
也许日军的耐心到了尾声,轰炸来得越来越狂暴。在最后那个夜晚,他和董允登上了同一条船。
他们四目相对。
“这几天很累,不过是值得的。”董允说。“别一脸难过了。”
然后,船舱炸开了,他们落入冰冷的水中。
那是最后的一笔损失。
他们成功把物资和难民都运走了。听说,有人因此得了奖章。
却也有人因此失去了什么。
费祎在江上漂流了几个小时,终于找到机会爬上了岸。他身上有伤,发着烧,全身发抖,尽管如此,他仍然在岸上走着,没有停下来。
回到重庆时已是一年后的深秋,他已经病了一场,去看董允的坟墓,和无数同样牺牲的人们埋葬在一起。费祎回去后,拿走了董允那天在窗前看的诗集。
他辗转回到组织,要求去最危险的地方。没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不会牺牲的。
我想也是。
在冰冷的夜晚,董允向他微笑。他其实,有着一双敏感的眼睛。
睡前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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