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得渐渐跑不动了,每逢阴雨之日,膝盖的关节就会隐隐作痛。这样的时候他就会想:要是能去泡泡温泉该有多好。自打结婚之后,他就同宝禾先生他们疏远了,也不知那两人过着怎样的生活,拥有怎样的人生。
阿临六十岁生日那天,突如其来的一阵头痛,令他昏了过去。待他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榻上,那只装有七星石的荷包,仍垂在他的脖间。阿临将之攥在手心,合上了眼睛。接下来,就能看到母亲的面容了吧?
剧痛再度来袭,贯穿了他的头部。
一条绳状的东西漂浮在羊水之中。母亲的胎内就仿佛暖暖的温泉。紧接着,压迫感袭来,阿临感到自己浑身暴露在空气里,皮肤沾满了羊水和血。
他开始了第三度的人生。
阿临被母亲抱在怀里,眺望着故乡田园的风景。身后的花田里,彩蝶飞舞。他心里涌起一丝感慨:到底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因为厌倦了被大人们称为有神通的孩子,这一世,他装作自己平平常常。大人们对他说话,明明听得懂,也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
前世人生中,他被称作神童,受人尊敬,这次却刻意避免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因此交到了许多自己同龄的玩伴,村人与他说话时也不再小心又客气。
于是,事故发生那天,尽管阿临再三阻拦,却无人把他的话当真。阿临的父母这一世,还是在那场事故中去世了。不过,阿临这回可不是孤儿,因为有了上辈子的教训,这一世在他的严防死守之下,小妹并没有染上天花,虽然身体仍比不上别的孩子,但总算健康地长大了。
长大成人后,阿临也不曾和宝禾先生一道旅行。他有预感,即使在同一天迷路于山间,大概也很难抵达那座村庄,无法与村长再度相见。
这一生,他想试试与妹妹相依过活。每天干干农活,与村人一起安安稳稳,恬淡度日;看烦了书摊租来的书,就到城里走走逛逛,重览故地,望一望师傅的书店和从前的家;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搜寻着宝禾先生的身影,而后与昔日友人擦肩而过,宛若素昧平生的路人。
或许是上辈子阿临活到甲子之年的缘故,他对朋友们此后的命运了然于心。遇到在河里溺水身亡的友人,就扮作算命师凑上前去,忠告对方在河边行走时要小心;遇到因不舍财物而被山贼斩于刀下的友人,就提醒他切莫将钱财看得太重。
后来,妹妹夫家的一个亲戚为阿临说了一门亲。对方相貌不算出众,也并非出自大富之家,不过心地善良,性情温和。阿临与那姑娘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幸福美满。两人很少吵架拌嘴,家中总是笑语不断。
只是,阿临夫妇却没能得着一儿半女。到了晚年,两人时常坐在庭院中聊天,望着枯萎的柿子树,一聊就是很久。
晚霞将暮云渲染成一片绯红,二人曳着长长的影子。
阿临想起前世子孙满堂的日子,记得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孩子们总在院外嬉戏玩闹,偶尔会有哪个孩子摔跤蹭破了膝盖,哭着跑回屋来。
死而复生,周而复始,阿临活过的年岁,至今已逾百,遇到过的人,亦不计其数。尽管如此,阿临却始终忘不了宝禾先生,忘不了那份无果的情愫。虽然他曾与不同的人有过不同的姻缘,对每一位妻子也都付出过自己的爱,可是在心里总还是存有那么一丝遗憾。
阿临四十多岁时,妹妹撒手逝去。二十多年后,他也安详过世,宛若沉眠。
第三度人生结束了。阿临手心仍攥着那颗七星石,第四次返回母亲腹中。
第四度、第五度、第六度的人生里,阿临将时间倾注于学习求知中。当他死去,又转世投胎为婴儿时,虽不能带上至亲好友一同走上这轮回路,但上辈子的见闻却仍留在记忆之中。因此他尽可能多地学习,积蓄知识,想要做个有用的人,为世间尽些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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