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句过于骇人,我知晓他必然是对此极不肯放心,连忙俯首跪地,竖指指天:“儿臣发誓!我阳康,如若来日猜忌骠骑将军,使他来日蒙受污命,不得相伴父皇泉下,必然身死国灭,万世唾弃!”
我颤抖着抬起眼睛看向父皇,希望此举不至于教他含恨而终。他如我所愿终于放缓了神色,言语也愈发迟缓:“我知道,阿康是个孝顺的孩子......”他又看向萧元胤,他多年来蒙受重用,如今已官至中书令,“萧卿才气,天下无二,阿映他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我死,勿令谗人间之!”
萧元胤俯首应下,父皇摆手,教他下去起草遗诏,我仍愣愣地守在榻边,回想着父皇方才逼我发下的毒誓。我看到卫映起身,坐在父皇榻边握着他的手,不自己膝行上前一步,萧元胤却在拉住我的衣角,竟是半强迫地教我快些退下。
殿中悬挂着轻薄的鲛绡,退下后仍能隐隐约约觉察里边的动静。我听到父皇笑了笑,喃喃道:“你知道那年伐陈,我为什么要去襄阳等你吗?”
“我不知道。”卫映没有再自称“臣”。
“那是因为我前夜做了个梦。我梦到我在长安等你,你却在襄阳落下马,再也没有回来.......我多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他喉间涌出一声尖利的悲泣,如杜鹃啼血般凄厉,“是我来晚了!我该早点来邺城救你!你本来该长命百岁的,我有悔......”
我心悬在尖尖上,不知父皇同卫映说的是何种我不曾知晓的往事,是什么样错过的遗恨让他临终之前都不肯释怀。正思忖之时却看到卫映握着父皇的手,那言语中的温柔与淡淡的嗔怨,是我从未想到他竟然能说出来的:“我不要长命百岁,我只想跟你生死相随------你只该后悔你这样早就走了,你该多陪陪我的......”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余下低低的抽泣,许久当我意识到父皇已经驾崩,终于不住叩首,泪流满面。
第10章
父皇崩于天曌十年九月十三,谥神尧大圣光弘武皇帝,庙号高祖。我于灵前登基,改元显徽。
他一生文治武功,如高山之巅的松柏般令人仰止,而画像上的他还是最英俊勇武的模样,教我在看到他鬓发花白、英雄迟暮的遗容时伤痛嗟叹不已。盖棺之前我见他发髻略有不整,便如幼时他替我梳头般为他稍加梳理,却发现他鬓边有一缕头发比旁的短了些,末尾齐整,竟像是被剪去一般。
我心中略有疑虑,但国丧时事务繁杂,也无心细思。入葬之前,有朝臣请议为先帝配食,我细思之下,也觉得十分棘手:我母亲出身故魏元氏,在我出生后半年与父皇合离,旋即改嫁北周忠城王,再婚育有三子一女,已同忠城王合葬,无论如何都不宜追封皇后配食,而父皇不好女色,后宫之中连个有名位的妃嫔都没有。正当我想着要不要将养在掖庭的几个南陈皇族女眷挑个贤良淑德的出来时礼部尚书却求见,称先帝有诏来日与骠骑将军同祀,不必为配食之事忧虑。
又是卫映!我压抑住怒火,倒是成心想固执己见了:“可定陵地宫之中先帝无人相伴,纵然合祀,亦教先帝泉下孤单!”
“陛下不必忧心。”礼部尚书道,“定陵主陵与留朔侯陵虽是各起封土,地宫却是相通的,陛下忧虑之事,先帝早未雨绸缪。”
“先帝英明。”我冷声道,未曾想父皇对我可能对卫映降罪竟如此忧虑,还要用心到后事上。
显徽元年,我册立太子妃郑氏为皇后,良娣杨氏为贵妃。宫中既有女眷,原先住在立政殿的卫映便不宜留在后宫,我派人传旨时,却得知他在立后大典后已经收拾好行装,就等这一道旨意了。
他倒识趣。我既庆幸他教我免了麻烦,心里又隐隐希望他能跋扈些,教我能名正言顺责罚他。
留朔侯府离宫城并不远,是倍加恩宠的好地段,只是多年来卫映既住在宫中,侯府便形同虚设。自我立为太子后居于东宫,与父皇相见便需穿过重重宫阙,而卫映却是能与他朝夕相见的。
我在听闻他已动身前往侯府后来到他从前的宫室,殿中一应器物隶属皇家,他身为外臣,并不能带走,而一应陈设无不奢华精美至极,虽不逾制,也称得上穷奢极欲了。想到父皇厉行节俭,对卫映这北齐出来的豪奢作风却如此纵容,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压抑。
我转身欲离开,却忽然看到案上有一杯盏,其壁光滑,显然时时为人把握。我拿起它,细细观之,心中不由大骇:
杯壁镌刻的是螭龙纹。天曌四年,父皇颁布《天曌律》时,明言此纹唯有帝王可用。
第11章
卫映是仓促之间到侯府正堂见我的。他穿着斩衰重孝,素有病色的脸孔更加苍白憔悴,五官天生的艳色在削瘦的脸孔上绽放,竟然还是夺目逼人的。我看到他对我行礼,素来笔挺的脊背也颤抖着弯着,心中既为他这臣服匍匐之态略略心宽,又有一丝莫名的不忍。我抿了抿嘴,按捺住心神将那杯盏扔到他脚边:“这是立政殿里搜出来的,是骠骑将军的物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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