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咬的动物们_分节阅读_7 (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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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克莱斯特把沙发上的报纸塞进茶几里,“这可真够‘顺路’的……”

        “出了美国,到哪都顺吧。”

        “哈哈……”

        “哈哈。”

        “所以我还是有机会自己回去。”

        “你自己决定,”艾德里安解开衬衫的扣子,“空调遥控器在哪?温度调低点。”

        “哦,这个不能调,这个叫‘暖气’,是集中的中央供暖,”克莱斯特解释道。

        中央,这听起来有点“中心”的不可言说的味道。艾德里安从行李箱里找出换洗衣服,脱去衬衫。这时克莱斯特也把客厅扫好了,他打开电视,把遥控器放到艾德里安手边,重新套上冲锋衣,到门口换鞋。

        “我去给你买吃的,”克莱斯特说。

        艾德里安毫不怀疑克莱斯特会趁机逃跑,逃离这座城市,逃离他,一如克莱斯特经常做的那样,本性难移。

        “我不是很饿,”艾德里安重复道。

        “零食,”克莱斯特拎起脚垫上的购物袋。那是超市烧酒附赠的无纺布提包,鲜红的底已经有点脏了。艾德里安舔舔干燥的嘴唇,这房间里的温度和湿度虽比伊拉克好点,但也足够让他感到烧灼,而心中不为所动:如果克莱斯特想跑,也只能随他去了。但比起这有前科的忧虑,他体味到的是另一种沼泽般的凝滞。

        门合上了,发出的响声让人联想到锈迹的味道。电视里播着7的战略忽悠局□□,如果艾德里安听得懂,一定会冷笑一声,说:“没半句真话。”战略忽悠局之后是养殖节目,从字幕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看出,市场策略的分析比张局座也好不到哪去。艾德里安将听不懂的语言作为白噪音接受,时差的疲乏又让他无法入睡。困顿和轻微的焦躁中,窗户响了。

        艾德里安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那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从窗户踩到老王的床上、留下黑色的脚印——后来他们的邻居用了一个下午才把床单洗干净——打开门和他对上眼,再掏出刀子。水果刀,这贼不光本事不行,脑子也不太好,初出茅庐就碰见个雇佣兵头子,运气也糟到了极点。尽管艾德里安远离战场多年,他的肌肉依然记得如何搏斗。

        艾德里安把咆哮的贼摁在四条腿的椅子下面,语言不通,他和对方都没法应用自己的优势,也省却了不必要的麻烦。艾德里安翻了翻杂物筐,找出条塑料绳把贼绑了个结实。后来他知道那条塑料绳是用来绑两轮车的,克莱斯特偶尔会推着两轮车去超市,买足半个月的东西不出门。

        “国际通用食物”,克莱斯特套好口罩,跨上自行车,在肯德基排了几分钟的队,买了两个全家桶。又到旁边的菜场去,对比他记忆中最后的纽约物价,买了些适宜水煮的蔬菜,隔壁老王就比他强多了,老王好歹知道白灼。

        克莱斯特发现客厅里多了个陌生人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但那份惊讶、或者说恐惧,倒也没他几年前的任何一个时刻来得强烈。他放下食物,呼唤艾德里安的名字,回答他的是卫生间的水声。糟糕,他还没告诉艾德里安那些杂牌子的沐浴用品什么是干什么用的。好在艾德里安自己用得还满意。北京的气候,一下午不洗,头发就会发柴,有得洗就好过一切。

        克莱斯特从浴室的缝隙把浴巾递过去。几条浴巾前几天洗了——入乡随俗——有条一直在暖气上烘着忘记拿下来。艾德里安赞美浴巾的温暖,赞美他家养动物的体贴。克莱斯特笑着挠挠头,那一瞬间他失去了时空概念,仿佛他们依然还在纽约的住处。所以可以想象,身后的贼开口骂人打断他的虚空念想时,他骂得有多凶狠。

        “我有句妈卖比送给你,”他是用这么一句开头的,当时他觉得自己京片子讲得还可以了,可以到发展其他语言的程度了。然后克莱斯特在他招架不住的叫骂中拨了呼家楼派出所的电话。

        警察上门时艾德里安还没洗完澡。对于克莱斯特,派出所常客了,偶尔他会为几百块跑腿费帮这个国家中这个城市之外的外乡人报案。所以警察是这么说的:“又是你啊,你怎么老遭贼呢,你搬过来俩月遭了仨次,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入室可是头一遭,”克莱斯特辩解道,不过听起来有些苍白。

        这时艾德里安从浴室里出来,问:“警官和你说什么?”“这个贼是惯犯,”克莱斯特回答。艾德里安隐约感到不是那个意思,尽管他没有确凿的证据。

        “家里不会遭贼,”送走民警后,艾德里安说。

        家里遭的是更为可怕的对手。克莱斯特没回答,拎来水桶洗拖布,艾德里安坐到离暖气比较远的一侧,往头发上涂精华露。电视开播蝎子养殖的时候,他们坐到沙发上吃零食了,口味有些许不同。克莱斯特边向艾德里安解释这个国家的屠宰流程,边想着如何料理那些蔬菜,艾德里安建议做成沙拉,克莱斯特翻了翻冰箱,前年的酱料打开都是绿毛。这样他们就又缺一瓶沙拉酱了。

        之后的事情克莱斯特便记不太清细节了,多年之后艾德里安再提到这段日子,仅有一些片段充斥在他脑海里。当天他们没再说任何严肃的事,因为时差,艾德里安晚上六点就睡了,克莱斯特拿着鼓楼买的破解pp在艾德里安旁边玩了会太鼓,到十点也睡了——克莱斯特平时可是十二点到凌晨两点才睡,尽管那时他已经不年轻了。艾德里安并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任何床铺都要经过恰当的考量,而那晚他睡得安稳极了。

        次日早上五点,艾德里安把克莱斯特吻醒,尽了恰当的婚姻义务。克莱斯特突然感到心空了不少,好像旧日阴影中的一部分从他灵魂深处消失了,尽管不完全、不彻底,可还是消失了一部分,在异国出租屋的床上,不是柏林的家乡、不是伊拉克的战场、不是美因茨的城堡也不是纽约的住处,而是在东方的国度、旅行的中途。像是命运给予的考验终于到了时间的期限,精妙地选择了这个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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