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过只是她的帽檐擦到了那个某人的胳膊而已。若不是低着头走路时,意识之外的余光瞥见了自己脚步右上方的某人移动躯体的一部分和那闪亮的粉红色大码运动鞋,她也许就能听明那个眼镜老人到底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话了。
座椅区与银行大厅的光线界线并无泾渭分明,无论哪一方都部分存在于过渡性地带的范围之内。全身站在明亮的大厅之光里时,顿觉整个银行大厅似乎都在高速地旋转起来,从高大旋转门进来的人,被光速甩进了银行服务窗口之外,众人的发丝随着他们的躯体在她眼前光速飞驰。
她不知道自己是于何时开始出现这种俯视众人般的视野姿态的。意识到自己正倚靠在圆形硕大柱子边上,出神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在大门口降临又在右眼的余光中消逝的众人,或看着从左眼的余光中闪现又急刹车般的停靠在服务窗口前的众人时,祁安突然心头一滞,眉头紧紧地蹙起。
然而,匆匆忙忙抑或从容不迫皆各自当下状态而已,各自过生活而已。有何对错?何来优劣之分?人人都在各自的生活之中状态之下,追求心之向往的那方宝贵东西而已。即使知或不知需要终其一生。
走至银行大厅正中央,停住,向自己待了好长时间的座椅区回望,不禁浅笑出声。双唇是合不拢的咧开趋向。
一个人的自娱自乐自忧自愁的模式就是这样被充分执行的。包括正如此刻的对自己的执行模式进行评价的意识性行为。然而所有即时性的情绪,也都能够在三秒钟之内被自己妥善分解。
在右眼的余光即将彻底撤离座椅区之时,白色耐克标志之外的粉红色鞋面闪过她的脑际。祁安猛然一正视线,即刻紧随视线一正身子。整个身子都像正探视远方的什么渺小而强烈引起她的好奇的事物,一高一低侧着肩膀还向前微微倾斜着。只为了看得更仔细一点。意识一下子飞奔到稍有距离的前方去,左手上的大衣外套随着胳膊的垂直下挂直接从胳膊肘滑到了手肘,衣服的某些部位直接与地面相触到一起。
然而,此刻的她根本没有设想过,自己现在的行为正因为她张得更加大大的型嘴巴以及与之相映成趣的身体姿态,将会在对面的影像中形成一幅怎样的风景。也许会扩散出丝丝缕缕让人措手不及的滑稽可爱的气息气质。
那个黝黑的小圆圈上而又有着强烈反光的镜头竟然正正地对着自己。那后面究竟掩藏着怎样的一双眼睛?而那个现在正趴在座椅区最后一排最右边椅子的靠背上,双手握着摄像机向前屈伸着双臂的男人,不正是刚才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穿粉红色运动鞋的男人吗?
祁安将在对面镜头中略微显得浮夸的表情姿态持续了三秒钟,随即为自己的大惊小怪一百八十度转弯地绷紧了下巴,还鼓起了腮帮,将左手手肘上的大衣外套抛起落在胳膊肘上。谁都可以成为谁的缪斯灵感,谁都可以随意采撷所到之处没有归属的免费资源。当个人只是作为景致的一构成要素存在于他人的镜头里时。
朝大门口回转身子之际,祁安向那边已经在座椅上升至更高纬度的摄像机镜头,重又献去一个自己最大程度的笑容。
似乎满载着某种归属感,镜头中的女子傲然屹立于银行大厅的正中央,身子正前方朝着银行的旋转大门。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将她的长发没有方向规律地四下拂起。前后过往而不无匆忙感的行人,在她的正右边自然绕成了一个半圆形。他们的神情达成某种共识般的善变在不明所以与惊诧之间。或朝她远远地眺望,或在离开之后远远地回头复查。
中心处的女子却是近乎不屑地浑然不觉。她自顾自地凝神注视在一个点上,任由发丝拂过唇际的笑脸被明暗突变的自然光线分割。棒球帽的帽檐遮去了她的眉线,暗区的眼睛幽深而宁静。身上的负载物没有给她以压迫感,却是令她显得挺拔而立体。随凌乱的风凌乱着飞舞的甜腻金色发丝之下,洋溢的是她倔强而不屈的气质,那气质将要随着她最大程度的笑容爆炸开来,碎裂远方的镜片。
发着尖锐的冲喊声,给她的电脑包边缘以微微的震颤感,径自往前狂奔的从头到脚一身粉红色耐克装扮的小女孩,一举成功地将祁安仍然笑着的视线引向了自己。后面追赶着小女孩的年轻女人,兴奋而欢快,在出口制止之际破了音。
所有任一性质的行动都该有个适可而止的完结点。所有水滴终究以特定的形式渗进空气里。祁安踩着隐形的垂直直线,走进以透明玻璃从圆柱形中心线上分隔出一个个小小区间的旋转大门。
旋转的空间里,空气却似乎停止了流动,寂静而沉闷。有人不断地抬手看手表或看手机,甚至有将以奄奄一息的速度移动着的透明玻璃狠狠推一把的冲动。步调被旋转速度控制着往前挪,低头看着脚下的小碎步,余光瞥见左边同样慢慢移走的人,祁安竟然由此生出一种将要和他们在这个空心圆柱中永远地绕转下去的真实感……
如此思考着,从旋转门中出来时,祁安才惊觉自己已经在里面饶了足足三圈半。
第一次用挂着衣服的手扶着透明玻璃门看着旋转着的中心点跟着走,不禁顿生一个想要进一步了解旋转门工作原理的念头。在这些自动化的装置中,人的身体往往处于被动状态。第二次同样扶着透明玻璃门往前小步移走,不过视线是向圆柱形旋转门之外投射。
大厅里面的粉红小女孩已经被禁锢在了追她的女人怀里。往内部一目掠过之时,已不见也许可以以摄像爱好者称之的黑衣男人。她还一直在里面寻找着某个身影,也许是拍照的人,也许是类似眼镜老人的人。不足为奇也无须介怀,总会真正有人铺设出属于他自己的真正神出鬼没般的行踪。一个照面即是一种无言而寂静的缘分。
旋转门内确实安静,听不到时间跳跃的喧哗,只有门移动时与某物的摩擦声。急不可耐的人也只能静下心来等着它自己静静地绕完弯。如此自动化的装置,似乎是一个可以柔和个人带着尖刺棱角的心性的地方。随着晕乎乎的感觉的滋长,所有由外界移接到自我身上的复情杂绪,都被旋转着的透明玻璃顺着半边抛物线的方向路线往外抛洒。几乎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好像己身便是旋转玻璃门的一部分,在各个角度各方面向上流连忘返。忘掉的人,消失掉的人,被牵扯出的情感,甚至失衡的健康状态,统统罢了,自己不过这里的一个部件。
第三圈开始,祁安无所依凭地和前后两面透明玻璃保持一定的距离,以旋转玻璃门的转速匀速向前移动着脚步。她知道小隔间里不止自己一个人。身子右边直立着一个身着红色长款过膝羽绒服,烫一头亚麻色大波浪长卷发的高挑女人,她无意间的余光扫到了旁边女人艳红的嘴唇。女人手拿金色手拿包置于胸前,不断地摇晃着以表明她的不耐烦。凝滞的空气中从她一进来就开始弥漫开较为鲜明的香水味,说不上刺鼻,浓淡倒是恰到好处的适宜。怎么欣赏都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都市时髦女人。半圈的绕转时间里,空气中的香水分子随着红衣女人的动作出现明显的流动趋向。她频频地拨弄着长卷发,还时不时地往她这边转头向后观望。长卷发也散发着怡人的馨香。
祁安没有看到小隔间里第三个人的身形面貌。只是那让人无可忽视的存在感就如同旁边红衣女人的香水味和洗发香波味一样的强烈。那人不在她们两人之间间隔的正后面,而是急着赶此趟末班车一般在这个小隔间的入口即将转走之前一把抓住机遇似的搭在了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身子后面。正常状况之下,她对亲近身边的人一向神经敏感,而身后的男性气场则太过强烈。
祁安感觉有人正掐着自己的脖子再拎住胳膊将她往上空提,她的双脚已经静止不动地远离了地面,空间不正常地旋转了起来。她已经就要一不小心完全失去关于自我的存在状态的正常认知。提醒她其实自己正在前进走动的,是身旁红衣女人高跟鞋狠狠般踩地时声声落下的笃笃声。身后那人的气息相较旁边的女人,似乎已经过于温柔,如果他真是一个男人。
祁安一挑右肩,使电脑包的背带更加往肩膀里边靠一些,却感觉动作竟是那样青涩得不自然。好像动作本身并不是她自己做出,而是旁边有谁用力戳了一下她的肩膀而使之剧烈抖动的。自己作为对肩膀的运动拥有主动权的所有者,却要被动地承受着那一下让自己心生尴尬的动作。提着帆布袋的手握上电脑包的背带继续走,仿佛要重新与保持着一定距离的透明玻璃融为一体,而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想要通过这个永动的旋转门出到银行外面去的个人。
在有一个人进入前面的透明玻璃小隔间的地方,祁安感觉到右侧的红衣女人开始频繁地踩动高跟鞋,而后随风刮来一股四下飘溢的香水味。接着是自己转头看到的,全身上下黑色系服饰的高大男子的背影。后脑勺帽子下的亚麻金色短发闪耀着健康光泽。从旋转门内离去的男子,脚上蹬的是一双有着白色耐克标志的粉红色鞋面运动鞋。而她,在回头观望的时间里,即已经进入了跟在隔了一面透明玻璃的花白头发老人之后的使绕圈持续完整的隧道里。两人就此相互背离着在共同的区域里将共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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