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的态度很爽快利落,不像丈夫死了半个月的寡妇。王老师看见这个青春的仙女站在他面前,心里猛然抽搐了一下子。一个青春的女人,命定要毕生守寡,这样的一个女人。他心想,是定而不可疑的。至少,有功名的读书人的遗孀是要一直守节的,这是天经地义。普通男人的寡妇常常再嫁,秀才、举人的寡妇,按儒家的伦理规矩,是应当守节居孀的。
这时候儿,王老师觉得他面前这位少妇能否守节不嫁,可很难说。她看样子不太像。
“王老师,您对我们太好了。什么事情我都要求您指教。明天我就要和连升一块送灵柩回家。我由这儿到船上这一路,当然要穿上孝服。可是,随后一路之上,是不是要一直穿着呢?”
“费太太,我想这要看个人的心意。在上船下船时,你当然应当穿,尤其是下船的时候儿,因为公婆要来接你。”王老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儿,又说:“你自然应当这样儿。我认为必须如此。你应当一路的哭,直到灵柩抬到家里为止。我自然不认识你的公婆,但是按人情之常,他们一定愿意你这样做。到时候儿,一定还有妯娌,还有邻居的女人们,她们一定在场观看。你当然不愿招她们在背后说闲话。”
王老师话说得流畅而纯熟,好像寺院里的执事僧或是古迹胜地的导游一样。
“我以后会怎么样呢?”
“大概是,丈夫家会给你收养一个儿子,好继续你丈夫的后代香烟。他们总是会这么做的。他们认为一个寡妇有个孩子照顾,会清心寡欲,安心守节。你要知道,我并不是说年轻轻儿的守寡容易,可是总得要守过去呀。你先生有没有功名?”
“不能算是真有。朝廷为水灾赈济时,他拿钱捐了个贡生。那时我还没嫁给他。您知道,一千块钱捐个秀才,三千块钱捐个举人,我想是五百块钱捐个贡生吧。”
王老师认真望了望这位少妇的脸,然后说了声:“噢,是这样儿。”
“您认为怎么样?”
王老师这时像对自己人说话一样:“事情是这样儿。这件事在你自己,完全在你自己。我不应当说什么。可是你来问我。你要知道怎么办。我说,这事完全在你自己。不过,一个秀才的寡妇再嫁的,的确从来没听说过。不过贡生的寡妇,也可以算进去。可是,大部分还要看你先生的家里怎么样。他们若提到给你收养个孩子,你就明白他们的用意了。”
“您觉得这么做对吗?”
“我刚才说过,这是个人的心意。并且,这要看你公婆愿不愿养活你。”
“女人总是愿要自己生的孩子,您说是不是?”
这位老学究觉得很难为情,不由脸红起来。
“我想你应当拿这件事和你母亲去商量,我想你母亲还健在吧?”
“是,现在在杭州。”
“好,那么现在你就不要费心思了。规规矩矩守丧一百天,像个贤德的儿媳妇。也许他们会答应你回娘家去歇息歇息。杭州又不远。我听说,你是杭州梁家的姑娘。你听说杭州有个梁孟嘉吗?”
牡丹的脸上立刻亮起来。她说:“当然有啊。您说的是梁翰林吧?我们是同宗。是堂亲。我们同宗都叫他‘咱们翰林’,没有别的翰林啊。”她对这件事颇引以为荣,是显而易见的。一般而论,一个姓平均每百年出一个翰林,所以同宗都觉得荣耀。
“他应当能给你拿个主意。”
“他不认得我。他老是住在北京城。有一次他回杭州时,我见过他一面。那时我不是十岁,就是十一岁。”
“我想你大概认得他。我看见你们书架子上有他的文集。”
牡丹扭着柳腰丰臀,懒洋洋的拖着脚步,走到书架子前面,指着第二层架子上的三卷书,兴高采烈的说:“这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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