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陈静问。
我看着她眸子中投射出的不安和信任,摇摇头说:“我会……会回来的。”
陈静眸子中的光芒就此凝滞,渐渐变得悲伤而湿润起来。
于是她缓缓抱紧我,肩膀处弯出一道很青春的曲线,然后她缓缓放开我,垂下了眼帘。我忽然感觉心很疼。冬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折射着她眼睛里的隐约泪光,而她继续努力微笑。
“想知道……为为什么要离开吗?”我问。
我想如果陈静点头的话,我就毫不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她,可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想知道,那是你的事——你就把它留在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从此谁也不必告诉,更无需解释。”我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
陈静不习惯地把头让开,那一刻金色的阳光积聚在她的头顶,积聚得太多才决口似的流下她的发际,拖出无数道金色轨迹。
陈静和我肩并肩地走在落满阳光的路上,冬季的清冽芬芳在四周围恣意舞动显出一派无忧无虑,我不无欣喜地看着远处空中的一个彩色风筝,风筝飘带扭来扭去煞是好看。
陈静修长的手指捋过被风吹乱的头发,细长的眼睛中飘过一缕罕见的迷茫。
“一定会回来?”她勉强笑了笑问。
我点点头。
她扭过头去看着阳光中的这片流光溢彩的世界,“我是想说……明天会更好。”
“明天会更好!”这句话在我心中来回激荡,回声隆隆。我把手帕还给她,她接过,肩部孱弱,身材修长,脖子弯出一条倔强而优美的曲线。
九四年的高二寒假飞奔而来,在补考完数学和英语后,我的父母拿着两张六十分的考卷,欣慰地笑了。那天家里暖意融融,妈妈烧了土豆牛肉,爸爸笑呵呵地打开了一瓶黄酒,我打开电视,里面正放着圣斗士动画片,一群帅小子穿着漂亮的圣衣,为了一个名叫雅典娜的漂亮姑娘而挑衅全天下高手,笑傲江湖,不顾生死,继而打败了全宇宙的强敌——我一辈子都喜欢这样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跑了,带着我剩下的钱,买了回上海的火车票。我不知道能否找到岚,即使那套一室一厅早已如她所说卖给了他人,但我依旧对找到她抱有奢望。我只想向她忏悔,我一定要告诉她我所有的隐瞒,我会拿出那本红色的日记,我要了却她那块折磨了她多年的心病。那是义无反顾的,是毫不犹豫的,是终于明白了爱之后的决绝付出——哪怕她恨我,鄙视我,甚至扇我的耳光,我都要告诉她我曾经是那么居心叵测地经营过她的情感,是那么丧心病狂地渴望过她的身体——因为我终于明白爱是不能随便玩玩和左右的,她不是一头猎物,而我也不配是一个猎人。我们之间虽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即便带着那么一点罪恶和不伦,我们依然是相爱的,爱得真真正正,扎扎实实。
我用学生证买到了半价票,接过窗口扔出的火车票时,我想起了爷爷。我望着车站窗外,下雪了,雪花飘飘洒洒地在风中跳着华尔兹,忽而上升,忽而下坠,有时旋转,然后消失在茫茫一片洁白之中。
“去看海。”
爷爷中风那天这么说来着,这个把我养大的老人现在一定在想我,而我终究没能带他去看海——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变做一只海鸥,飞翔围绕在爷爷的身边凄婉鸣叫,那一刻他应该是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厚呢的大副制服,帅气地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天海尽头。那一刻他不会知道自己将会终老在养老院的一零八号房间,也无法预料到他的孙子是个爱画画的结巴,内心有时如冰,有时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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