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屑怎揽,风起缘散(六)
中国人向来有归隐田园、寄情草木的传统,以此作为修炼心灵的方式。城市寸土寸金,霓虹招摇,一部分人不断向上奋斗攀爬,酒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自然就会有另一部分人选择离开闹市,寻求久违的宁静。
仲王生在横城乡下有座农居,置办这份产业的目的很单纯,一是因为自己的喜好,二是固执农夫与土地的契约,不管自己身在何处,都不忘记深土里的那份湿润。
但他的儿子们并不热衷这些,他们是精致的,甚至不喜欢鞋边沾染泥土。但仲王生并不放弃用自己的方式调教他们,他常带他们去看自己园子里的植物:大风吹掉满地的山楂,快要成熟的南瓜和豆角,树叶里星星闪烁的柿子。
仲太太是个能说会道的开朗妇人,她爱她的儿子们,来到这荒郊野外,扎上围裙,采摘新鲜的果实给孩子们做饭。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女儿陪她一起在厨房做果酱,传授茄子拌面和煎鸭腿的秘诀,这个愿望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她便指望儿子能替她找个与她合得来的儿媳妇。而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卯卯去世后,这是他们一家人头一回又回到这个园子,才放下心里,仲寅帛便打算去山上看望经营茶叶生意的朋友。他这个朋友擅长各种乐器,每每获奖都要对仲寅帛炫耀,直到有一天,他爱上了一个女孩,不顾一切的放弃了大好的青春和舞台,进了这山里。
车子开到半山腰前方已经没有路,仲寅帛下了车换上登山鞋徒步上山,从中午走到傍晚,终于看到了房子。
朋友的妻子是个脸上长有雀斑的普通女人,她一年里主要的时间都在翻译小说,照顾孩子和丈夫,其他时间则用来收拾她的野花园,这是个心里很平静的女人,她的女儿早产来不及下山,她便指挥丈夫拿出生产手册替她接生,连孩子的脐带都是她亲手剪的,胎盘被她埋在一颗杜鹃花下。
仲寅帛第一次翻山越岭来朋友家,是为了参加孩子的百日诞辰,他回去时皱着眉拍拍朋友的肩膀,发誓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但左右还是一年会来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看清晨漫山的大雾,听听夜里山风的呼啸。
在物欲喧嚣的今日,能远离人际摩擦、利益纷争、伺候各种脸色的生活,着实令人心向往。但这种田园生活,远观固然有诗情及美感,当它与现实接轨的时候,总会有操作层面上的麻烦。水电煤气、孩子受教育、人身安全等等都是必须面对的问题,毕竟他们都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的当代文明人,像梭罗那样扛着斧头去林中建屋,或是像那个叫西莉亚的女作家一样带着孩子在孤岛上的那种生活方式,确实让人心有隐忧。
不过,好在他们夫妻俩皆是出生富贵之家,房子是他们自己亲手盖的没错,但锅碗瓢盆席梦思皆是直升机运来的。如今他们的孩子都五岁了,小姑娘生得十分野秀,不怕生,能抓鱼会爬树根本不怕毛毛虫,狂野地像只松鼠。
她的教育并不落后任何一个孩子,她的母亲教她英语法语中文,她的父亲则硬是让她学会了粤语,学这门方言不为别的,就为了孩子能有一天能念古诗给他听。
孩子两岁时,她的父亲便开始经营一档子茶叶生意,茶树都是野生的,他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岩壁上的三株茶树,一年不到两斤茶叶,每一片叶子都被卖出了天价。当然,也有不那么贵的。但不论贵与不贵,都是这个贵公子亲手采摘下。而后,他亲手炒茶,妻子外出交稿的时候顺手帮他卖了。
仲寅帛看他们拍的照,写得文章,生得孩子,都能感到静气的弥漫。
闲时弹琴吹箫,也去寺庙里找老僧人问道,夏天山涧里抓鱼,冬天里庙里看梅花,白天养养鸡,晚上翻翻古书,试试新茶,“茶烟轻扬落花风,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这古诗词里才有的唯美意境,对他们来说,是日常生活。
这次仲寅帛来,权当给自己放假,只不过人才到地方,朋友便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的脸怎么这样了?”
他老实地答:“长了新牙。”
“你几岁哦,好意思拿这个骗我,说吧,被哪个女人打的?”
仲寅帛苦笑,倒是五岁的小姑娘比她爸爸懂事,为他端来一杯解渴的茶,仲寅帛仰头饮尽,张开嘴巴,以正视听。
朋友掰过他下巴往里头瞧了几眼,这才作罢。断言:“你恋爱啦?”
他不否认,掏出芭比娃娃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娃娃抱进怀里,上前揽过他的脖子亲了亲他潮红的脸颊。她的父亲则在边上弯着眼睛笑了笑,就这么允许他安生住下了。
两天后,仲寅帛带着一包茶叶,两条鱼干告别这家人下山,依旧是翻山越岭,因为心上缠绕着荆棘藤蔓,面对眼前大片的苍茫野绿,心情并不见得有变轻松。
大抵是为情所困的男人都有同一种面孔,遮掩亦没有用,朋友虽然从始至终没问他突然拜访的原因,却也知他心里住了一个女人,夜里二人开了一坛小酒,朋友说着女儿的趣事儿,他讲自己的生意,直到后半夜,二人都醉了,迷糊中,仲寅帛听他说:“既然有追求,那就别将就。”
他当然知道,正因为不愿将就,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他的人生,何尝如此惨淡过?
又是傍晚,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车,车上落满了树叶和灰尘,玻璃上有白色鸟粪的痕迹,上了车,喘息片刻,双腿肿胀发软,他独坐片刻,手机收到一格讯号,打电话给箫尘说了一阵公事,再打电话给父母,他们已经离开农居回去了,电话里仲太太对他说:“你奶奶让你过去住一阵,她那有个牙医很不错。”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此事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他的奶奶,哦,更准确的来说,是卯卯的奶奶,这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女人,仲寅帛很少与人提及她,甚至是父亲也是很少提起她的。她总是阴阳怪气的,不接受别人的好,小气抠门,是个一点也不可爱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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