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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梆鼓终于从吵吵嚷嚷中停下来。

        早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成熟的芳香和猪屎混合的臭味。蓝色的三宝鸟在树上亮翅,八色鸫“咯咕咯咕”狂叫,戴胜鸟也发出“扑扑、扑扑扑”的惊怪声。其实这些鸟们都很惊觉,它们知道会出事了。白秀再一次接过中秋给他的金钗酒——酒已过八巡,脸喝木了。金黄色的液体由扁壶倒入喉咙,空荡荡地滑进体内,有一点点热辣辣的激灵,但身体无法像箭一样唤起,仍然有许多地方在沉睡——睡在棺材里了。跟叉子的狗也像在梦游,它们的身上被露水打湿了,紫毛像癞皮狗的疮疤。紫花依旧是头叉子,可它怀有身孕,但舒耳巴家的那狗炸弹却不放过它,一路往紫花的背上爬,又被石头狠狠地咬下去。因为紫花肚里的狗崽是石头的。石头咬,白秀不让它们出声。这样石头就闷头咬,咬得发情的炸弹炸不出来,张着嘴仰天长嗥的样子,只能发出“咿——”的尖细可怖的声音,像在梦魇里。这种状态的狗能跟着什么?又怎么可能撵猪搏斗?

        炸弹在不停的骚扰中两颗卵子已经憋得金瓜那么大了。

        东方的云缝中闪射着橘黄色,山冈已经醒来,溪水流光溢彩。

        猪这时候突然出来了!

        猪们正是从溪水里一跃而起,像浪里白条——原来它们像鱼一样潜藏在水草中,水底下!所有的打匠都没见过从水中冲出来的野猪,它们裹满黑泥,嘴上牙上挑着水草,突然两条在前的狗一声惨叫,眨眼之间那两条狗就倒在地下,一阵抽搐,就一动不动了。

        猪是作好了准备,要和人与狗决一死战的!

        白秀的反应慢了,是他的徒弟舒耳巴一声“嗖”地喝唤,紫花、石头、炸弹就带领愣呆的狗们冲了上去。马上,几条狗围着一头猪,就将其分割。但场面已是一片混乱,加上雾气渐渐浓密,只听见开阔的溪边灌丛茅丛里,是狗与猪互相厮杀、逼咬的嚎叫声。

        狗们还是如过去多年前一样训练有素,没多一会,一头猪就被咬到了光溜处。白秀适时地打了一个口哨,狗就散开,给打匠让出视线。白秀这下对准了那猪水淋淋的肩胛,一按香签,一条火舌就喷吐过去,硝烟还未膨胀,就听见打匠中发出“呀”的一声,白秀看见那头野猪,那头并未倒下的野猪,瞪着泼血的眼睛,挺着弯钩獠牙就向白秀排山倒海撞来。后面还有他瞎眼孙子白椿哩,那平时闷声不响的徒弟罗大拐这时疾风落叶般,一手拽一个,将白秀爷孙二人拉了过去,白秀正揭开火药囊往膛口灌药,这下药撒了一地。文寇所长一枪射去,舒耳巴的铳也响了。这大小两枪,铁子、铜子,把猪竟打在一根半截树桩上,让什么给绊住了。那猪左冲右突,不知是绳子还是藤子,欲逃不得。有人看清了,喊:

        第四章野猪群(6)

        “是它的肠子!肠子缠在树桩上啦!”

        那猪可不是头孬猪。那猪是英雄豪杰,临危不乱,浑身淌着鲜血,就用自己的嘴咬自己流出的肠子。把肠子咬断了,脱出树桩,向高地上跑去。

        打匠们看到:有十几头猪在不近不远处策应这头落入打匠阵中的伤猪。当伤猪拖着断肠开始跑时,十几头猪一阵吼叫,一路向打匠们的“仗口”突围。

        夺过了几个“仗口”,到达一个开阔的隘口,猪像冲溃堤坝的洪水,绝尘而去……

        大家知道白秀不行了,师傅不行了。他眼里有翳子,手脚在棺材里搁了的,好像不再溜飒,一枪没打死,猪就呛着硝烟来要你的命,不是旁边人多补枪,不是猪把肠子缠住了,谁知道师傅会怎样,有没有人伤亡。大家又议着那些猪,伏在水里的猪,咬断自己肠子的猪。不是毛村长领人凿了十几只大梆鼓来填补枪的空缺,猪会跑么?大家就找文寇所长要枪。文寇所长说:我带了人带了枪来了。都把你们武装起来,那叫打猪?那叫造反!

        中午,追赶的打匠们跟着血上了山冈。

        六头半糙子猪赫然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这六头猪,明显地是来阻止打匠和猎狗们的步伐,掩护受伤的猪和大部队逃窜的。

        白中秋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家的猪。

        他说:“咱的猪在呐!”

        他这一说,其余人也过细一看,看出了些许不同,有圈养过的痕迹,但一色的栗麻加淡蓝条纹,带着浓郁的山野气息,在它们野父亲的调教下,在与其它野猪的生活中,已具有了生硬的、响当当的野性。它们完全不认旧时的主人,它们用六个在山里长大的坡形嘴抵地,对着打匠,显出不怕死的野蛮劲头;它们一个个肉滚滚的,百十来斤,山野的滋润让它们激情飞扬,目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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