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br/
常泰固执地摇头。
耿全德叹一声,对小娥说:几年不见,你瘦了、虚了,怎么还有点咳?吃药了吗?来,我给你看看。
耿全德一搭上她的脉,神情就变了,脉怎么如此细数?再细看,发现她不仅咳喘无力,动则气短,声音低微,面白无华,像是感冒日久的样子,而且精神不振,潮热盗汗,形体消瘦,一看即是虚火灼津,阴虚火旺,肺络受损之候。仔细一问,说是经血已闭,大便溏薄,胸中隐痛,心烦失眠已三月有余。显然,瘸姑娘患上了“骨蒸”。
这“骨蒸”就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常泰三个月没回家,想不到小娥已病成了这样。更想不到的是,作为医生的常泰,竟没有发现。小娥是在得知他患病后来看他的,一来就知道了他和夏红红的事,忍不住多问了几句。急于表白内心,急于要人理解的常泰更是火冒三丈,气得肝气横逆、肋痛不已,卧在床上神疲肢软、忧思伤感,哪里看得见小娥有病。此时听耿全德说小娥得了“骨蒸”,惊骇间神志顿时清醒了许多。严用和《济生方》上说:“凡患此病者,传变不一,积年染疰,甚至灭门。”这么严重的病,自己怎么竟毫无所察呢?
小娥又干咳起来,越咳越重,猛然地停顿后,一口鲜血就剧烈地喷吐出来,人已是脉搏微细,瘫作一团。
耿全德急忙掏出针包说:快,你的针法比我好。却见常泰惊得面无人色,神情恍惚,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知道他已无神无力,即在小娥的尺泽、肺俞、膏肓、足三里主针,之后又在大椎、太溪等穴配针,以泄其燥热。
夏红红死后,人们普遍认为常泰患了精神错乱症。他的那些被认为是胡言乱语的表白,更证实了人们的看法。但实际上,他的内心经常处在绝对的清醒中。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病。越是这样,他的意识反应就越是迟钝,夏红红就越是重要,就越是不知道该怎样与他人相处。他觉得一切都已丧失了意义;对所有的人都充满了怀疑,因为所有的人都在怀疑他;他不再自爱,把自己彻彻底底沉浸在悲伤和愤恨的情绪里;认为此生再也不会欢乐,再也不会有爱;他莫名地害怕,眼前总是浮现着夏红红的惨态,心里充满了强烈的罪恶感……这种罪恶感毒化了他的心灵和意识,使他的举止变得很像个不安静的小孩。这个小孩处在邪恶的山谷里,四处充满了危险、威胁和冷漠……有时,他甚至觉得以前所认知的德操、仁善、崇高、公正、理想、知识与幸福全是无耻的哄骗……
常泰在恍恍惚惚的虚无里,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上,活在自我的珠穆朗玛峰顶。高处不胜寒。这使他再也无力达到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耿全德的到来使他心智有了顿悟般的苏醒。他本来就没有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自责、他内疚、他悔恨啊、他心疼啊……他已经永远永远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夏红红,再不能由于他的失误失去瘸姑娘了。“骨蒸”虽然可怕,但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征服它。他想起丹溪师父的教诲:予岂不欲接人,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师父曾多遭诽谤,但他守正不阿,毫不动摇,最终在医学上作出了那样大的贡献。自己的挫折,和师父所经的大风大浪相比呢?要是夏红红黄泉之下有灵,该怎样看自己呢?他彻夜未眠。
第二天,常泰找到常吉。下面是两人之间的历史性的对话。
常泰:院长,我找你请个假,媳妇病了,像是结核,需要到县上去做个胸透。
常吉:你的假我做不了主。
为什么?
这是上面的指示,你的问题多了,为什么该问自己才是。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一个装疯卖傻的人什么都可以不明白。
装疯?卖傻?你说我装疯卖傻?
不是我说,是你自己的行为表现在说。
……好吧,随你怎么说吧,我可是现在就要走了。
你不能走!
凭什么?
你的问题的性质已经变了,已经由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你不用装出吃惊的样子。告诉你,根据群众检举揭发,你在下村期间没有给学员上过一节培训课,在群众家里大吃大喝,让学员给你带面送肉。不但如此,你还公开反对三面红旗,污蔑党的卫生工作虚浮,说什么传染病尚未得到控制,妇幼工作刚刚起步,新法接生太初级了,等等。更为严重的是你生活作风腐化,和夏红红公开通奸,从而直接导致了这位剥削阶级意识极其浓厚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死亡。告诉你常泰,你我关系的性质已经变了,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从即日起,你停职反省,老老实实接受群众的批判和改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更不要抱什么幻想,对右倾分子和犯罪分子我们绝不会手软……
常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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