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嘴里发出怒吼,又欲扑上前,孙玉马上回转身,拦在男人面前,手一抬,指向门,凤目圆睁,蛾眉倒蹙,“陈平,你太不像话了。出去,我与杜老板有要紧事谈。”
孙玉脸上那五根指印瞬间已是鲜红,一丝青气急速掠过。
陈平彻底地傻了眼,有要紧事谈?一张脸立刻就憋成一只煮熟的虾米,然后迅速由红转青,再转白,刹那间已换过好几种颜色,脸上肌肉一耸一跳,双手抖索,浑身颤抖,竟似比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还更可怕。
那男人本还想说什么,见陈平这个样子,嗫嚅嘴唇,突突发颤,还真不敢说话了。孙玉牙齿咬得咯吱响,她都快压抑不住胸腔里的怒火,这笔五十万的大单可千万别被这一肘给撞没了。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手往桌上拍,话就不客气了,“陈平,你出去,听见吗?”
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整整一天的女人?
陈平不敢置信,嘴里怎这么苦啊?大拇指的指甲抠入食指,眼圈发了红,喉咙里哽咽着却冒不出半句话,身子簌簌地抖,越抖越厉害,忽然低头,张嘴往自己手上咬去,鲜血溅出,五指箕开,不敢眨眼,生怕泪水滴落。
“出去!”孙玉转回头去看那男人,“杜老板,你没事吧。来,我给你揉揉。”原来再好看的女人,声音也会在某时变得像一根尖锐的鞭子。真痛。痛。一个病子头加一个捅人一刀的半边就是痛。陈平低头,静静地,往门口走去。血红的玫瑰已不知是被谁踩成粉碎。
天已经完全黑。陈平茫茫然往回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拐过弯,眼前一亮,广场上霓虹乱舞,时有五色焰火自喷泉中涌出,音乐声起,正是那曲“双截棍”,放眼回旋处,皆是扎群撮堆的人。歌声凌厉,上下挥洒,伴随几位小姑娘的尖叫,百事可乐巨大的广告牌上,周杰伦傲慢地扬起下巴。商厦白玉石阶上窜下一少年,寸头,恤,脚踏溜板,身形在空中滴溜溜一转,左脚抬,右脚踩,稳住,呼吸声略显急促,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他,“你死爸了?”见陈平没吭声,唿哨一声,兜身,手往黑暗中蹦出来的一个涂有黑色唇膏的少女胸口一抓,嘴里咤道,“神龙百变无敌威猛抓波拳。”少女做势扬手去打,却被他哈哈一笑,顺势搂入怀里,叭唧,脸上又挨了一记,手往陈平一指,“瞧见不?绝对处男,你有福了,搞定他,今年保准风生水起地旺。”少女眨眨眼,挺胸,收腹,脸上顿时挂起媚笑,整个人往陈平胳膊上挂去,“大哥哥,你好帅哦。”少女嘟嘟囔囔着,深色眼影随灯光幻化,呈出幽蓝光芒。脸,猫一样的,尖。胸口那两只乳房鼓鼓囊囊。脚尖踮起,去够陈平的嘴。陈平蓦然一惊,身子后仰,扑通下,后脑勺撞地上,眼前金星冒起,鼻涕眼泪就溅出来了。少女露出恶心的表情,“屌,真是处男哩。走啦走啦,不好玩。蠢死了。”
少女与少年扬长而去。陈平在石阶上坐下,抬左腿,动右腿,两条腿轮流往前踩,踩过一会儿,也没管身边人流,身子呼地下四仰八叉地躺下,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往左侧,又往右侧,伸手在脊梁下摸,平滑的汉白玉上并没有石子、废塑料等硬物,像孙玉的身子,光溜溜的,可仍是不舒服,哪儿都不舒服。陈平翻身,双膝跪下,眼睛在石阶上来回睥睨,眉毛皱着,手从裤兜里摸出张纸,是他在花店买花的售货单据,看了几分钟,将它折回小四方条,正想起身,一只小手伸到眼前,手掌上摊着一枚硬币,“大哥哥,你别哭,这个给你。”是个小女孩,也就五六岁大,黑的瞳仁里不无怜悯,声音奶声奶气。陈平刚想说什么,一个女人扑过来,惊慌地抱起小女孩,“囡囡,你别乱走。”陈平身子一挺,立起,手在小女孩的屁股蛋上狠狠地拧,嘴里轻轻说道,“很漂亮的小女孩”,然后,走开。小女孩哇一下哭出声,女人赶紧去哄,张张嘴,没敢骂出声。灯光闪动,在人群中扑腾,站不稳脚跟,一头就撞在地上,溅出一堆堆血一样鲜红的蘑茹。陈平慢慢地走,下台阶,顺手从旁边一个卖水果的摊位上摸过水果刀,往空中扔,接住,再扔,再接。扔得越高,接得越稳。突然,扑哧下,刃尖刺入掌心,鲜血迸出。陈平往左右诧异的人群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地拔出刀,扔回目瞪口呆的摊主,从裤袋里摸出那张小四方条,摁住伤口,握紧,继续向前。
走。
一瘸一拐,一跌一滑,一颠一跛,两条腿就似灌足了铅。
不知不觉,他竟然又走回孙玉的公司,痴痴地望着里面嘻笑的灯光,在漆黑的角落抱膝坐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不明白。没有星星或月亮,天空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远处浮起的霓虹用巨大的华丽,不断提醒着人们,所谓生活,绝对是一个不真实的梦。谁在梦里?谁又在梦外?粘的、咸的、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深处滚出,滑过脸庞,落在舌尖,很苦很涩。人是什么?一撇一捺靠下半身粘合在一块的产物。真他妈的是一种无羽两足奇怪的动物。为何他们会有眼泪?眼泪简直就应该是奢侈可笑的代名词。陈平的双眼直勾勾地发着愣儿,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四肢是麻木的,抬不起来,惟有一些声音在脑海深处不断回旋激扬发出耀眼的白光。
幸福是苦痛之根源。若世上没有了幸福这种玩艺,人们还会觉得苦吗?当所谓的疼痛成为最为平常的生存状态后,只会被人熟视无睹,并且自己对此亦是无动于衷。这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想法设法要成为让别人疼痛的人,另一种是再怎么被鞭挞也不觉得疼痛的人。所谓幸福,只是诳语,只是一些人用来欺骗另一些人,而那些人真以为它确实存在的幻觉,自以为是的幻觉。人们从来就不敢正视现实,从来就不敢不想也不肯告诉自己--别说幸福,就是人,其实也就是一些比死灰还要冰凉的东西。人们自以为是万物灵长,却不知上帝正拿着骰子冷冷发笑。生命的汪洋中,人这一撇一捺算得了什么?
幸福是不存在的,苦痛才是人生的真相。
陈平直眉瞪眼地出了神,不断地点头摇头再点头似乎要回答这些在脑海里轰鸣着的声音。但这声音太过于凶猛,超过他的承受,他甚至不晓得这些声音从何而来。他呆呆地望着黑色中的某处。黑色中有着一种难以言喻令人头痛但还是弄不清楚个之所以然的生命。也不知过去多久,那个臃肿肥壮中年男人的身影从门里出来,上了辆车,很快就开走了。不多时,门里又走出一个婀娜被衣服剪裁出动人曲线的身影。陈平的心猛地抽搐了下,怎么还痛?滚你妈的吧。他挪了下屁股,默默地看,看着孙玉一点点靠近那辆本田雅阁,一点点溶入夜色里。男人是狗,女人是狗日的,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陈平听见自己心底愤怒的吼。
他也听见了自己的颤抖。
但他没有冲上前,骂一声贱人,给她两耳光,她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喷香。心脏缩紧,陈平咬破嘴唇,血果然比泪水还要咸。他分辨着嘴里的味道,细心品尝着人生的滋味。
人哪,也真是命中注定。就在孙玉刚打开车门之际,两个人影,一高一矮,忽然不知从何处蹦出,一前一后抱住孙玉,声音低沉,却凛凛透出凶悍之气,“别动,动就要你的命。打劫!”
陈平没起身,人影手上闪过一道刺目的光亮,他闭上眼,略感诧异,这两个人影就像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里的,她也是,仅仅只有一个轮廓。她还是她吗?孙玉是谁?玉姐又是谁?还有那个孙老板?
陈平出了神,耳边又听见一句,“这马子奶子蛮大的,还烫手,哥们,拖到那边弄一下,憋了这么久,解解馋。”
陈平还是没站起来,却睁开了眼,两个黑色人影一个抬头一个捧脚,其中一个用膝盖使劲往上顶,把孙玉扛了起来。这真是可笑之极,比皮影戏还像皮影戏。孙玉的身体在两个人影间奇异地扭动,忽然,可能一下没捂紧嘴,陈平听见从孙玉嘴里迸出半截的喊声“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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