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老槐树,自他出生前就屹立在村口,年轮一圈圈的增多,那种笔直挺立的姿态却不曾改变。
江淼注意到他的靠近,毕恭毕敬地站直,喊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声“哥”。江河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有感在怀,用力憋着气才抑制不外泄。
江淼郑重地表态:“哥,你放心走吧,我大了,一个人行的。”
咬牙握拳,不行也得行,对得起你的付出,对得起你的牺牲。
对吴美丽,是内疚,对于江河,却是永远也还不清的恩情,还有无法言说的感谢。
〖三十〗
沈茜总算能够理解江淼对吴美丽的百般退让,他在为年少的那场不该归咎于他的意外埋单。
在医院无人的顶楼,两人肩靠肩站立,眼前是灯火灿烂的万千夜景,耳边冷风梭梭呼啸,吹迷了沈茜的视线,冻僵了她的脸颊。额前的刘海不安分地随风乱飘,时而刺到眼睛,突然干涩的眼眶涌现不知名的氤氲。明明已经冰冷难耐,应该毫不犹豫地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沈茜却不想移动,顾不得环境的寒冷,只是忍不住想要去知道更多,她低着嗓子,不经意追问:“然后呢?”
江淼沉吟,眉头似千斤重地搅和在一起。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拼命学习,差不多在高二就学完了高中全部的课程,老师建议我当时就参加高考。我很迷茫,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步太慢,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实现赚大钱的梦想。另一方面,当时的我太傲,什么都没有只剩不值钱的自尊,容不得自己低头去接受吴有根的支助,用我哥拿自己换来的钱我觉得难受,所以就辍学了,自己一个人揣着几百块钱的路费跑去南边,以我当时的学历和年纪根本找不到正当的工作,又是外地人,没有哪个老板肯放心雇佣我。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些人,荒唐过一阵。赚了钱,心思却漂浮不定起来,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可又像是泥足深陷似的,爬不出来。差不多维持了两年的时间,后来我哥得到消息把我抓了回去,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从小到大,那是他头次对我动手,关我禁闭,逼问我知不知道自己错了。我死不表态,梗着脾气不吃不喝,三天后实在熬不住虚脱地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手上挂着营养液,一瞥头就瞧见我哥红着眼坐在床边盯着我,不说一句话,就是用那种很失望的眼神看我,忽然就哭了,埋着头很大声的痛哭,我从来没见他哭过,即使爸妈去的那会,我听村里的人说他也只是小声的啜泣。当时我就明白他是在责怪自己,我心里火烧的难受,以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就这么突然想通了,他从来不期望我赚大钱,他只是希望我安安稳稳的,堂堂正正地过活。”
沈茜静静地聆听,不发表一个字,只觉得眼里的雾气更重,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头发刺的,亦或是心里蔓延开来的感伤所致。江淼静默了稍许,沈茜明白他是在调和即将脱轨的情绪。
江淼的过去会是这般沉重,沈茜从没想过。她当然能够抓住江淼话中避重就轻的成分,他说荒唐过一阵,却是一语带过,不知怎么个荒唐法。可是,沈茜的好奇心远远抵不上她对江淼衍生的包容,她不执望江淼的过去会是一张干净的白纸,随她涂抹贴彩。她不想一根筋通到底,不晓得转弯。她脑袋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不必耿耿于怀江淼已经过去的过去,那是一条不归路,通往这条路的时光早就掩埋,她没有必要当个刽子手,血淋淋地再见识一番,霍然就觉得似乎如今的他比较重要,不见得知晓江淼全部的曾经她就会更快活。人不能活在过去,总是要往前看的。
江淼继续说:“从那以后,我听从我哥的安排重新参加高考。那会儿,他为了能够就近照管我,申请从部队转到地方,调去了云曙区消防支队。我复习了半年,把荒废的学业一点一滴捡起来。高考成绩还过得去,上了邻市的一所本科高校,学的是法律。在我大三那年,不算今年,也就是十年前,他在一场大型火灾中为了救一个瘫痪在床的老人,在明知火情严峻的情况下毅然冲入火场,牺牲了……我得知已经是两天后,只来得及参加他的追悼会,政治部追封他为一等功,授予烈士称号。那时大嫂刚怀了娜娜,怕她一受刺激情绪又失控,当时没敢告诉她,直到后来生了娜娜后才如实相告。办完我哥的后事,我回学校退了学。我哥在世时为我做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我实在做不到坦然接受一切,想着一定得代替他做些事情。幸好我哥队里的领导及时拉了我一把,帮助我进了军校,他你也认识,就是林政委。早些年,他念着我哥很照顾我,使我受益良多。从军校毕业后,去我哥以前的部队磨练了几年,之后就一直呆着云曙区消防支队。”
江淼声音沙沙的,似是能够轻易撩动她的心弦。沈茜情不自禁侧身,一把扑过去紧紧抱住他。自结婚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伸手,没有计较一丝得失,没有在脑中深思熟虑,只想遵从第一感觉牢牢贴近彼此,以互相取暖的姿势传达一些温暖给他。
江淼的身子似是震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僵硬。几秒后,渐缓下来,也抬起双手从背后拥住沈茜,把头俯在她的颈脖。沈茜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有股湿热沿着她的脖子而下。没有其他任何的声音,耳边只有不肯停歇的风声仿佛没有尽头地徘徊,可她却像是听到了江淼悄无声息的隐忍哭声中那丝隐秘在心中长久的压抑与谴责之音。即便没有参与他过去的人生,沈茜也可以感受到他一步步走过来的那份为之不易,他的艰辛,他的努力不可斗量,他放弃的和他得到的,沈茜想在江淼心里应该是等价的,为了江河,他理所应当,甚至是无怨无悔。
想到这个表面如钢铁般坚硬的男人正俯在他的怀里毫无保留地释放他多年不轻易示人的软弱,她的心便开始无可抑制地柔软,还有说不清的酸痛,终归也流下泪来。
自古有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江淼该是积聚了多少。沈茜从来没有正面见识一个男人哭过,而且哭得小心翼翼,犹如婴儿般呜咽,带着酣畅,却又是如此急切。此时的江淼无疑对沈茜带来不可估量的杀伤力。无论是她的头脑还是内心,再或是全身四肢,竟然都愿意无条件地分担他决堤的伤感,只为让他能够好受些。可是这样一个让她花心思考虑的男人居然在此前说他自卑,在她面前挺不直腰杆。沈茜自我臆断,江淼难道是害怕?害怕她会有那么一天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不给他的过去一条生路?
大可不必如此。江淼的好,她在结婚初就领教了七七八八,好的使她心悦诚服。相反,她自身的缺点自己都可以举一反三,悬殊立马可现。并不是妄自菲薄,除了出身赋予的家庭背景,她沈茜真的没有一点比得上他。他这么多年担当下来的责任心足够让她望尘莫及。
她突然就对自己的初衷产生了怀疑,开始摇摆不定自己逼他无处躲藏地道出过去是不是残忍至极,好似让他重新沿着原来的路走了一回,乌云居多,阳光缺少。他眼里的哀伤,他面容的沉重都是那样浓烈,仿佛坚实地压在了她的心里,喘不上轻松的气息。她想自己真是矛盾,不知道的时候心痒痒,一味叫嚣着坦诚,等知道一切后,她竟然没有丝毫的餍足,也不过如此罢了,倒是心境改变许多,对她而言,江淼的过去真的微不足道,两个人过好未来的日子才是至关重要。所以她不由得在他耳边低语,说得信誓旦旦:“江淼,我在啊,我一直都会在。”
江淼顿住,更紧的拥抱住她,仿佛全然领会她的意思。今夜之前的他一直跟自己说回忆是没有任何力量的,他不能回头,也没有资格回头,只能一步一步坚毅地向前走,不是正步,而是跨步。
孤军奋战,没有盟友。但是,现在……
他抬起头,眼睛铛亮,似是有无数星火在里面闪耀,驱逐了所有不称他的哀伤。夜风袭来,却吹不散他眉间的款款笑意,心满意足,叫人不忍移眼。他帮她把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撩到一边,定定地凝视着她,没说一个字但胜似千言。
突然就这么温柔地说道:“老婆,我有没有说过,有你……真好。”
他不再是一个人,有她,足以。
不知不觉,沈茜心花怒放,这也许就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不过的一句话。不是天花乱坠的说辞,不是甜言蜜语式的糖衣炮弹,简单平实,而真真切切钻进了她的心里。
冷不防,在顷刻间,她全身的血液齐涌,意识到心底最后一丝负隅顽抗的残念竟然已经摇摇欲坠,曾经隔绝的篱笆正处于倒塌的边缘,岌岌可危。
瞻前顾后不想去确定的答案呼之欲出。
〖三十一〗
吴美丽出院后,沈茜与江淼一同把她送回了乡下,顺便领略一回江淼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吴美丽像是转了性子,不吵也不闹,安静得吓人,偶尔回头撞见沈茜观察她的视线还会报以微笑。她前后判若两人的状况,大大出乎沈茜所料。吴娜娜偷偷告诉沈茜,吴美丽平素正常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沈茜慌兮兮的心逐渐安定。
临走前,江淼留下一笔钱,当着吴美丽母亲的面保证往后每月的生活费会照常汇过来。这是事先和沈茜商量后无异议的结果。
老人家虽然没读过书,丁点的大字不识几个,却是个明事理的人,连声说这次是她没看住吴美丽,才让她进城贴了麻烦,向沈茜作揖,一个劲地表示歉意。
沈茜郝然,万万受不起。扶住老人的手肘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江淼出来替她解围,只三言两语化了一场尴尬。
自从吴有根去世后,吴家一直坐吃山空,日子也过的糊里糊涂。吴美丽的精神又不稳定,这些年多亏老母操持家里琐碎,一把年纪了还要照顾女儿和孙女。好在吴娜娜自幼懂事,为她分担了不少。
沈茜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俗人,对心底不甚在意的人,考虑问题时天平肯定自觉地偏向自己这面。她可以大方地给予钱财上的帮助,但不能忍受与吴美丽的朝夕相处。保不准哪天她又发起病来,到时她该以何种态度应对,毕竟在知道吴美丽精神状态有问题后,沈茜或多或少会有所避忌,实在是无发按常理招架。
心里已经埋了一根刺,生了芥蒂。她明知吴美丽胡言胡语中透露出对江淼,对他们共同的家有所企图,若还听之任知,那她沈茜这些年算是白活了。有问题不去解决,有隐患不去消除,有敌人不去击破,有威胁不去防御,这些都不符合她一贯为人处世的风格。还是那句老话,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她也丝毫不会手软。这也是她执意不让吴美丽继续住家里的原因,她担心万一控制不住自身的火爆脾气,搞得再度家无宁日,何苦来哉!
然而,对于吴娜娜,沈茜潜藏了愧疚。小孩子最无辜,吴美丽回来,刚转学到市一小没几天的她势必也得重回乡里的小学。沈茜能做的就是把这份愧疚永远放在心里,只要吴娜娜需要的时候,她都乐意帮忙,对她的学业她会无条件支持。
吴娜娜果真是个贴心惹人疼的孩子,反过来积极打消沈茜心中的顾虑,笑言她本来就不高兴去市里上学,而且跟城里的孩子也处不到一块去,做梦都盼望回来和以前的同学一起上课,现在梦想成真,她乐坏了。沈茜闻言,心里更不好受,尽量让脸上的笑容真挚些,嘱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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