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敌的幽灵,这十多年来一直在这巨室中陪伴着“剥皮”老俞伯大爷。
“这几个月下来,我们折损了多少弟子?”老俞伯说话的同时,把肺里残余的烟雾吐出来。
黑狗惶恐地回答:“从癞皮大贵算起,城内中伏的弟子有……五十七人,其中有十六个是头目。听三哥说,在城里伏击我们的敌人里,最少有一个是用刀的高手……我想干掉大贵的人就是他。城里弟子传出了许多不吉利的谣言,他们说那不是人干的……”
“城外呢?”
阴七的声音像呻吟:“城北路上……十多处……哨站……都给一口气……捣了……我们折损……的部下超过……一百人——”
老俞伯手中烟杆断折。脸容平静如常。阴七却留意到,义兄的嘴角在微微颤动。
“对方干了我们百多个兄弟,在我们鼻子底下来去自如,我们却连敌人的影子也看不见吗?”
“也有……一点点头绪……”黑狗急忙回答。“现在看来起码有三个厉害角色:一个是刚才说的刀手,专在城里伏击我们的人;一个捣了我们的哨站,手法重得可怕,连人带屋子都打得稀巴烂;有一个用袖箭的人,不久前在鸡围的窑子里干掉了我一个手下,看来也是那一伙的人。这三个人里可能有一个是头儿,又或是另有人指挥。从前‘丰义隆’没有这样的人物。”
阴七忽然插嘴:“老大……会不会是……章帅……亲自……来漂城……了?……”
黑狗动容。“丰义隆”首都总行核心人物六祭酒章帅,黑道上外号“咒军师”,据说是连其老二庞文英也畏惧三分的狠辣角色……
“不会。”老俞伯肯定地说:“这么重大的调动,逃不过我们的线眼。庞文英一下子找来这么多好手,只有一个方法。是腥冷儿。”
黑狗想起来了,大贵和吃骨头生前都曾在北临街市肆露面,据知曾经和一伙腥冷儿闹起来。他一直忽略了这个线索,因为“屠房”中人都有一个重大的盲点:他们根本不把腥冷儿当作人类。
“派人到破石里查探。腥冷儿都聚在那儿。看看能不能花钱套点口风来。”老俞伯闭起眼睛。“一发现可疑的人就干掉。”
黑狗和阴七的眼神仍有犹疑。老俞伯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焦虑的原因。
“去找老四他们三兄弟回来。”
阴七和黑狗笑了。
桐台中部一座豪华却怪异的宅邸:两尊麻石雕刻的灵兽盘踞守护着漆红的正门,神容凶恶;宅邸的顶椽、飞檐、梁柱、门框都满是吉祥图腾和蛇、龟、蝙蝠等动物形貌的雕刻;正门顶上的横匾,写的并不是宅邸主人的姓氏,而只有“神威”两个字;进入正门不足三步处横亘着一条人工开挖的狭小河流,水流源自一个二十人合抱的巨大瓦缸,每天要由人手添水三次令河水长流不息;过了河便是前院,左边是一座铺满了金箔的小祭坛,右边则长期摆着七桌无人的酒宴,每张桌上放满了天天更换的新鲜果品、鱼牛猪羊美食八大碟和暖酒,从来没有人吃喝过一口……
一切的建筑陈设,都是由高价雇请的卜算灵者精心设计,根据他们说能够抵挡所有戾邪气息,迎进财官两运……
宅邸的主人——漂城知事查嵩,正在内厅接见一位身分特殊的客人。
庞文英对桌上精巧的糕饼小吃和带有橘子香气的热菜连看也没有看一眼。
“庞祭酒……”查嵩捋着乌亮的长须,一双细小的眼睛似闭非闭。“……我近来很不安心。睡也睡得不稳。自从古士俊走了以后,贵行的动作似乎……有点过火了……我知道你们干的不是普通的生意,可也不能坏了本城的秩序啊……”
“查老弟也太胆小了吧?”庞文英的笑容带着神秘。“我再管束不了行子里的人,他们也不会动你一根头发……”
查嵩知道对方在敷衍。“我怕的是,漂城若是乱起来,我的位子也保不了……”
“只要何太师在,查老弟不必过虑。”
查嵩早知道不出三句庞文英便会提起何太师来。当今太师何泰极,在首都皇廷中位极人臣,多年前已与太监集团联手架空了皇帝的权力,身分相当于摄政王。查嵩年轻时几乎耗尽全家的财产,远道上首都求学,拜入何泰极门下,其时何泰极仍未从政。正是凭着这师徒关系,查嵩得以在会试、殿试中过关斩将,获提拔登上漂城知事的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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