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爸爸,还是换一个吧,做电工呢?八级电工?〃
我爸爸想了想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八级电工。〃
我听了这话,就再也不想跟他讨论什么工种问题了。
※虹※桥※书※吧※bp;第7节:第一章悲观者无处可去(7)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台风挟裹着稀疏的雨点经过戴城,被打落的梧桐树叶软塌塌的贴在路面上。我骑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绕过城东的公路,拐进一条沿河的石子路,来到糖精厂。街上阒无人迹,全世界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赶路,风声蹿进我耳中,然后听见轰轰的巨啸,把风声盖过了,那是化工厂的锅炉房在放蒸汽。我看见两扇铁丝编成的大门,旁边还有一扇小门供自行车出入。水泥柱子上挂着一块惨白的木板,上有一串宋体字:戴城糖精厂。
很多年以后,我带着张小尹去看我的化工厂。我们坐上出租车,沿着城东的公路走,在有河的地方拐弯,我让司机停车,对张小尹说:〃你陪我一起走过去吧。〃
我经常会梦到那条河,宽阔的河,有很多运送化工原料的货船在水面上航行,突突的马达声很像一幕摇滚音乐会的开场,但要是听久了,会觉得这声音很无聊。我的梦里没有马达声,只有货船无声地驶过。
如果你不知道化工厂在哪里,只需要沿着河往前走,街道只能容两辆卡车通过,往前走就是一个丁字型的河汊,有一座建造于五十年前的桥,笨拙地横跨过河流。过了桥能看到远处有一座高大的烟囱,这就是化工厂无字的纪念碑。它有时候冒着黑沉沉的烟,把天空涂抹成废墟,有时候则非常安静,肃穆地指向那些路过的浮云。
我和张小尹去的那天是周末,工厂休息,否则在这里能看到很多穿工作服的人走来走去,他们都是化工厂的工人。
张小尹说:〃这个破厂有什么好看的?〃
我说,这可不是个破厂,这是戴城著名的国有企业,有两三千号工人,生产糖精、甲醛、化肥和胶水。如果它倒闭了,社会上就会多出两千多个下岗工人,他们去摆香烟摊,就会把整条马路都堵住,他们去贩水产,就会把全城的水产市场都搅乱,假如他们什么都不干,你也得在街道里给他们准备五六百桌麻将。我这还没把退休工人计算在内,因为他们本来就在打麻将。
我对张小尹说,从前,这家化工厂的效益可好呢。过年的时候,厂里会发各种各样的年货,有时候发鱼,都是两尺多长的大鱼。工人们把鱼挂在自行车龙头上,一哄出厂,下班的路上就有两千辆自行车都挂着鱼,场面非常壮观。兄弟单位的人看见了就说:〃哎呀,你们糖精厂的效益真好,发这么大的鱼。〃戴城是个小地方,发鱼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厂里的人扛着鱼回家,非常自豪,这些自豪的人之中,有一个就是我。我妈把鱼切了,烹炒煎炸,烧出很多味道来。这时邻居就会赞扬我:〃小路厂里发鱼了,效益真好。小路真有出息。〃我妈于是也很自豪。
我和张小尹在桥上闲扯。她问我:〃你是不是要到厂里去看看啊?〃
我说,我不进去了,原来的门房老头死掉了,换了新的门房,不认得我。我就不进去了。这条路没什么变化,原先有一个老茶馆,在工厂隔壁,现在不见了,变成了化工厂的供销处。其他都没什么变化,只是路旁的香樟树长得更茂盛了。到了秋天,这一带会有很多黄色的野花,也没有名字,因为开得太多了,乍看有一点惊人的美。我抬起头,看到层层管道越过头顶,横跨马路,延伸到河边的泵房,这也和从前一样。我站在马路上向厂里眺望,只能看到巨大的锅炉房耸立在围墙边,至于其他车间,隐藏在更深的地方。
我对张小尹说,这就是我香甜腐烂的地方,像果子熟透了,孤零零挂在树枝上。有个故事说,果子挂在树枝上,等着鸟儿来啄它,这个故事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呢?可惜,张小尹并不觉得有趣。她在桥上看丁字型的河汊,那里船只往来频繁。我们站在船上看两艘拖了十来节的大船错身,这可比二十吨的卡车错身更艰难,像老太太过马路。拖船上的船老大吆喝着,指挥着船只缓缓地驶出河汊。
有时候也会发生撞船,双方都会喊:〃小心啊!要撞了!要撞了!不要再过来了!真的要撞了啊!〃然后传来一声闷响,那就是撞船了。船沿都绑着厚厚的橡胶轮胎,所以撞不破,但是船民仍然对骂,绝不示弱。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打架的,用篙子捅来捅去,每当这时,化工厂的工人就不上班了,站在桥上看打架,呐喊助威,把没掐灭的香烟屁股扔到甲板上去。这很缺德,因为船民都是赤脚在甲板上走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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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一章悲观者无处可去(8)
我对张小尹说,我很喜欢站在桥上看船的,叼着香烟吹吹风,但我从来不乱扔香烟屁股。这些船都是运化工原料的,如果恰好把香烟屁股扔进了贮槽口,如果贮槽里恰好有甲醇之类的原料,就会把这只船炸到天上去。我也会被炸上天,落下一缕头发半只鞋子。这种事情是典型的生产破坏,死了也落不下好名气。
张小尹说:〃这种事情的概率太低啦。〃
我说,凡事皆有概率,怀孕是概率,吃错药是概率,踩上香蕉皮是概率。人皆有死,具体用什么方法死掉,这也是概率。像我这样在桥上抽抽烟,结果被炸死了,这个概率当然很低,但概率低的事,并不等于不会发生,比如我认识了张小尹,这也是概率很低的事情。我很爱张小尹,因此也爱着这个概率,但我不爱把自己炸上天,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是懵头懵脑的。通常来说,越重要的时刻越容易犯傻,日后回想起来,就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九二年时候,我懵头懵脑站在厂门口,恍如梦中,那个如今已死掉的门房盯着我看。我辞职之前,他得了肺癌,在厂门口咳出了一滩血,被送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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