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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这话时,两手的食指同时举到两额边竖着,做出牛角模样;贞观当下与她分手了,立即转到延平北路去买只白牛角小梳子,寄给大信,又将那人言语,重复一遍。没几天,大信急来了一信,说是:——有那样难看吗?梳子收到了,我会天天梳的——自己为什么就这样看重他呢?
贞观想了又想:说看重大信,不如说是看重自己;他几乎是另一个自己,每次她讲什么,他接下去说的那句,常是她心中温热捧出来的无差异。她跟他说起小时候,在外曾祖母家鱼塭耍水,被银城他们推下岸,等爬起时,裙裤上竟夹了一只大螃蟹;话未已,大信马上说:——哈哈,用自己去钓;用自己去钓?
还有去故宫那一次,二人在车上轻哼歌,她唱“安平追想曲”,唱到——海风无情笑我戆;大信当下脱口说出“望春风”里的——月娘笑阮戆大呆——真的如果不是这些,她今天可以不必这样……
车内旅客,有打呼的,有不能睡的;后座一个少年,才转开录音机,车厢内整个哀怨起来:
〖月色当光照山顶,
天星粒粒明;
前世无做歹心幸,
郎君这绝情——〗
贞观转过头去,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车到新营,大舅招了出租车,四人直奔故乡而来;天已逐次亮起,在黎明的微光里,清凉如斯的气息,叫贞观不由得要想起从前读书、备考,鸡鸣即起的那段光阴!
多好啊,彼得她未深识大信,人生的苦痛和甜蜜,也都是大信后来教给的。在这之前,少女的心,也只是睫毛上的泪珠,微微轻颤而已。
晨光中,贞观终于回到故乡来。故乡有爱她的人,她爱的人;人们为什么要去流浪呢?异乡、外地所可能扎痛人心的创口,都必须在回得故里之后,才能医治,才能平复。
一辈子不必离乡的人,是多么福分;他们才是可以言喻幸福的人——当车停门前,贞观抬头来看,整个人忽的跌撞撞下了车。
四个人一起跪了下去,然后匍匐爬到门槛来;她母亲和她大妗,一青、一黑,嚎着上前接他们;贞观哭着爬近二人身旁,一手执母亲,一手拉妗仔,人世中最难忍,最哀痛的,一下全倾着从她的咽喉里出来。
十八
【1】
油灯如豆;风偶尔自窗隙、门缝钻入,火焰就跳跃,晃摇,浮映得一屋子的人影,跟着闪动不已。
贞观今晚是第五夜在柩前守灵;白烛、白幛、白衣衫,连贞观的人亦是白颜色。
地下铺着草席,贞观叠脚跪坐于上,抬头即见着大舅众人;银山是长房长孙,按礼俗,大孙向来当小儿子看待,银山因此是重孝;贞观有时传物递件,不免碰触着他身上的重重麻衣,手的感觉立时传进心底,像是粗麻划着心肌过去——自第三晚起,阿妗们即开始轮换着回房小歇一下再来,她母、姨、姨丈等人亦是;说来贞观是外孙女儿,更可以不必守到天亮,然而这几晚,她还是不歇不困,一如当初,每晚和舅父,表兄们一般,行孝子孝孙的重礼。
贞观三岁时,她母亲生了弟弟;她从那岁断奶起,住到外婆家。
三岁的事,已经不能清楚它了,可是此时想起来,她还能记忆:四、五岁时,睡在外婆边,天寒地冻的,外婆摸黑起来泡米麸、面茶,一口一匙喂她——上小学以后,贞观才正式回家住;外婆知道她从小爱吃绿豆汤,五月、六月、七月,长长一个夏天,伊都不时叫煮绿豆。小学时代,下课还得排队回家,老人家就守在这边大门口,看一队队的小人头,等辨认出她,就喊着名字,叫她进去吃——亲恩难报,难报亲恩——想到这里,贞观干涩的眼珠,到底还是渗出湿泪;原来——中国人为什么深信转生、隔世;佛、道两家所指的来生,他们是情可它有!若是没有下辈子,则这世为人,欠的这许多的恩:生养、关顾以及知遇的恩,怎么还呢,怎么还?
上次回来过年,也是在这个屋厝里,她帮老人和大妗做祭祖用的红龟粿,模具千只一样,都是寿龟的图案,拿来放在染红的米粿上,手随势一按压,木模子就印出一只只的红龟来;她将它们排在米箩上,一只一只的点着——三妗一旁拿着铰剪,沿着粿的形状,一边剪贴叶,一边抹生油,叶是高丽菜的叶;银蟾则半蹲地上,以小石臼捣花生。
炒熟的土豆,倒在石臼里,先小研一下,再倒出手心捧着,以嘴吹掉花生脱落的皮膜,然后再倒回臼里捣,花生麸是要和饺肉,碎菜等一起,用来做菜包和红圆的馅。
小石杵一捣一舂,花生粒就迸跳来去,有些甚至喷出外面地上;银蟾又要捡,又要捣,左手不时还得围拱住半个石臼面,免得跳出来太多……如此没多久,倒捶着自己的手了!
贞观去替她,二人换过工作;她手才接小石杵,只捣那么几下,忽觉自己的心也是放在石臼里,逐次和花生一样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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