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真的睡着,因为她会发出声音,时而轻细时而浊重、不那么安稳的呼吸声,偶尔受了惊吓般的悸动,突然紧蹙再慢慢放开的眉心,以及从喉咙深处迸出的含义不明的梦呓。尹啸卿心疼地搂着她,之前是怕她不得安憩,如今又怕她在睡梦中会不会遭遇什么更加催心断肠的梦境。
他猜得不错。这一个星期以来,薛聆诺基本上都没有睡着过,只是旁人无论谁都想象不到她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那种好像整个世界都被突然改变,渲漫着苍白而灰冷的死亡气息的感觉。
她一直都不说话,不敢让生活停下来,是因为任何一丁点的异动都可能轻易地提醒她某件事情的发生。她会立即警醒地发觉自己正要沉没到某种足以致命的情绪中去,于是赶快刹车,切断,停止,只留下一朵淡淡的浅笑。
她是中文系的学生,却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那位“而今识尽愁滋味”的古人,之所以再也不肯沾惹那个“愁”字,是因为知道它有多么地揪心断肠,非人所堪,若再重蹈,哪怕只是在心里快进一遍,也是覆辙。
尹啸卿把沉睡中的薛聆诺抱进肖默默家,俩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床上去,将一条薄被盖在她的身上,再轻轻退到屋外,掩紧房门,才大大舒了口气。
“终于哭出来了?”肖默默问,语气因为过分的疲惫而无法调动出太多的感激。
尹啸卿点了点头:“她这些天在写的那些音符,其实是一首曲子,改编的钢琴曲《梁祝》。”
只这一句话,就把肖默默的眼泪逼了出来。
她揉着眼睛,小声说:“我刚才下班回来收拾屋子的时候,总算看到那封信了。信封上的笔迹和地址是秦芳的,估计凌子岳托付了秦芳,在他走之后,请她替他把那封信寄给聆诺。”
说到信,尹啸卿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如果没有后来凌子岳的这封信的话,那封信在他看来就是天大的事了。
他对肖默默说:“我那天看到她收了两封信,一眼不看就撕掉扔了。”
肖默默点点头:“那是莫子川写来的信。他自从入狱之后,每周都给聆诺写信。刚开始的大半年,聆诺还在休学,信是我们给收的,一看是从监狱寄来的就知道是他。我们还替聆诺给他回过信,请他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那他怎么说?”
肖默默冷笑着嗤之以鼻:“他说他是真的爱聆诺,他还想要出狱后娶她。哼,真是异想天开!不说别的,到时候他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能给聆诺什么呀?真够自私的!再说了,他如果只是害了聆诺,聆诺兴许还能原谅他,可是他害了凌子岳,聆诺只会巴不得他死——唉,或者也不是吧,凌子岳已经不在了,他哪怕死上一万遍,又有什么用?”
尹啸卿皱起眉头:“他老是这么写信,就等于老是提醒聆诺那段过往,聆诺怎么受得了?”
肖默默顿足:“谁说不是呢?我们还向监狱方面反映过,请他们阻止莫子川,保护受害人。可是监狱答复说这是服刑人员的权利,这样有助于他们心理康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呵!真是!什么时候罪犯的心理健康比受害人还要重要啦?”
尹啸卿默默不语。其实监狱这么做,也是在克尽职守,他们关心服刑人员的改造,当然无可厚非。
肖默默又说:“他们还对我们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请我们一直代聆诺收信,不要让她知道就好;可是同时又劝我们最好还是说服聆诺,让她给莫子川回信,说莫子川一直等不到她的音讯,精神状态总是不太好。妈的!不是我说,他自己做的好事,到头来倒需要聆诺去哄着了?”
尹啸卿也哭笑不得,半晌才说:“那我看聆诺知道了以后也都还好,不看他的信就还好。”
肖默默摇着头耸耸肩,一身上下都是无奈:“监狱那边的这种说法搞得我们也很没主意,聆诺刚回来那会儿,我们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后来她还是发现了莫子川的来信,倒也没怎么样,只是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撕掉以后,发了好半天抖才平静下来,后来才慢慢习惯,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妥了。”
尹啸卿想了想:“那下学期聆诺换了地址大概就能躲开了吧?”
肖默默扁扁嘴:“谁知道呢?监狱那么支持莫子川,就等于是有政府给他撑腰,你要我怎么说?他个犯罪分子倒有上面罩着,喂,你们搞法律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尹啸卿只得苦笑:“他们是执法人员,我以后应该不会是,根本不对口,你别把火气撒我身上。”
他们俩这么聊了一会儿,才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起来,两个人都没有吃晚饭,而此时夜已颇深,就简单煮了点面条当夜宵了事。
他们把面端到饭桌上的时候,尹啸卿忽然说:“聆诺也什么都没吃呢。”
他们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齐走过去,轻轻推开卧室的门,往床上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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