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案。她挂断电话,长舒一口气,迅速返回组会中,讨论的时候却是漏洞百出,低级错误一个接一个,她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当然,她没舍得。
捱到中午,李时珍觉得这次时光走得更细更慢,几乎静止了。中午的时候,她辞了存欣和志明,早早地到大厦门口等待着。十二点钟,一分一秒不差,她再次接到了那位秘书的电话,“李小姐,请坐上马路对面的那辆黑色帕萨特,局长在车里等着您。”
“谢谢。”李时珍一阵疾走,穿越马路,来到帕萨特前,那秘书早已在车门前等候,尤其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二号菠菜水手在后座上坐着,见到李时珍,他笑容可掬地冲她打了个简短的招呼后,便命令司机开车。车子发动后,他才转过头对李时珍说道:“咱们这个时间去正好,他刚吃完午饭,精神还算不错。”
“嗯。”李时珍点点头,心里跌宕起伏,一颗心不知何时变成了凶猛的小兽,四处冲撞着胸腔。
车子在疾速飞驰,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出了郊区,竟然上了高速,李时珍起先还对窗外略感好奇,然而,一个小时后,她的上眼皮重重地砸在了下眼皮上,上下眼皮迅速黏合在一起,无论如何不愿睁开。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靠着二号菠菜水手的肩膀,嘴角湿湿黏黏的,用手一摸,竟然是唾液!她立即用手背摸了摸嘴,低头捣鼓半晌,这才抬起头,既羞涩又愧疚又抱歉地瞧着二号菠菜水手。他只是和蔼地笑了笑,如同一位可亲的父亲。
又行了半小时,终于下了高速。根据擦肩而过的车牌看,他们来到了临近的小城。这是一个以温泉著称的旅游小城,也算是休养的好去处。车子又在小城里绕来绕去,又是半小时。
终于,帕萨特在一个背山靠水的医院前停下,李时珍率先下车,活动筋骨的同时四处打量着。二号菠菜水手下了车,径直走进医院,她在他身后不缓不慢地跟着。这恐怕是家疗养院,院中静谧极了,楼前的小花园里有不少人,各个都有护理人员跟随,老人们皆眯着眼睛,一张张枯如树皮的脸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
他沉稳地穿过小花园,走上医院大楼,她跟随他上了三楼,他一刻不停地走着,终于,在走廊的尽头,他停下来。他先跟门口的护士寒暄两句,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护士温柔道:“他刚吃完饭,就在等你。”
他点点头,又示意她在门口稍等片刻,他则推门进了病房。两分钟后,李时珍听见门里的人在呼唤她,她冲护士笑了笑,这才推门而入。
房间的装潢很简单,却因为数十盆的花卉而显得生气盎然。李时珍蹑手蹑脚地进入,无奈脚下是上了年纪的木地板,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声响,而那声响早已成功吸引了床上病人的注意力。
床上的病人看起来不过五十岁左右,绝不超过六十岁;他那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地可怖;双颊上稀稀落落地长着几块老年斑;一双眼睛因为过分瘦而格外凸出,眼神很空洞,看向人的时候却很有透射力;暗灰色的大眼袋下堆叠着一层又一层的皮肤,他格外显老;他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大鼻子,鹰钩鼻,鼻翼很挺拔,这算是他脸上唯一残留青春气息的部位;他的嘴唇干地马上就开裂了,紫红色的双唇像是凝固了的血滴。说实话,那张脸,让李时珍有些惧怕。
然而,她还是走上前去,坐在那病人的床榻前,目光柔和地打量着那张让人不忍直视的脸。
“你……你是菠菜水手吗?”李时珍握住那人的手,动情地问,她之所以动情,是因为,她每走近一步,便从他眼睛里多读出一丝喜悦,那渐进的喜悦不得不叫她为之动容。
那人点点头,唤她,“珍珍。”
“是,”她的鼻子一酸,眼泪模糊了视线,“我是珍珍。”话毕,她立即感到手被人攥紧了。
“我终于见到了你。”她道,“菠菜水手,我终于见到了你。”
病榻之人却也笑了,“我也终于见到了你。”
她和他像是多年未见的恋人,旁若无人地一诉衷肠。不,更像是忘年交,曾经听到过彼此内心最深处的声音,曾经陪伴过彼此渡过艰难岁月。李局长识趣地掩门离去,当病房里只剩下她跟菠菜水手时,她竟然有些心慌。
“你的身体……还好吗?”她颤颤巍巍地问道。
“我很好,”他答,“不过人老了,身体总归不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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