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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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吵之后,个性鲜明的尤大宝瞒住父母,偷偷拿了家中的户口本报名去了昆明:当年国民党的51兵工厂,而今的国营西南仪器厂,时间是1958年的春天时分。

        由于父亲的反对,由于个性的倔强,尤大宝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伟大的工人阶级的一员,但天然的小开背景加上天然的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使得他在四季如春的昆明成为了舞场高手。无论是“三步”还是“四步”,无论是“伦巴”还是“结特巴”,他都把玩得炉火纯青。作为一个对比,他的城市,上海,此刻已经对交谊舞这种非常暧昧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进行着批判乃至强行禁止,当小开尤大宝在昆明舞场上享受着生活的无穷乐趣,上海的“埃尔令”、“大都会”、“仙乐斯”、“百乐门”则纷纷关门大吉。

        从1958年到1963年,尤大宝在昆明度过了他生命中的六个年头。对城市生活的酷爱以及对亲人的思念,使得他逐渐地不能忍受昆明单调的工人阶级生活,就和当初突然之间来到昆明一样,断然地,他又离开昆明回到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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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华坊躲藏起来的尖头皮鞋(2)

        六年之后的上海变化多多。

        瑞华坊的两扇大铁门此刻已荡然无存,“埃尔令”舞厅的大门现在已门可罗雀,五十年代早中期那种轻松、自在、消闲的生活而今正被“四清”运动即将来临的那份激越、紧张、萧杀所取代。

        但对小开尤大宝来说一切仿佛还是照旧。

        在娘娘的西餐社中,他照旧可以品尝到各种罐头的美味;在崇尚西方生活方式的姑夫家里,他照旧可以看到姑夫咬着板烟斗的潇洒形象,而且照旧可以享受到姑夫提供的清咖一杯;在父母的身边,作为尤家的长子,他的地位照旧不可动摇,即使脱离工人阶级的队伍,父母每月给予的开销依然使他能够十分“小开”地游刃有余。

        尤大宝放松地回到他钟情的富有情趣的上海生活。

        他跟着同住瑞华坊的职业评弹家在江浙两省周游,或在上海的“雅庐”、“大庆”等等评弹书场“偷书”(记下旋律、曲调以备自己弹唱),其中对《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偷书”尤其让他印象深刻。

        累了,他喜欢站在瑞华坊横弄口,穿着他的四寸小裤脚管,梳着他的被凡士林搞得油光铮亮的头发,敞开着他的花格子衬衫,抖动着他的那条套着尖头皮鞋的脚,尤大宝喜欢日子这样闲云野鹤地被打发。当然,尤大宝的想法被北京所发动的又一场“漫长的革命”所粉碎。

        那是1966年的某天。

        尤大宝走出家门,想去吧淮海路一带转转,莫名地,他感觉到空气中的火药味,一种隐隐的恐惧在内心滋生。

        很快,他的感觉得到了证实。在复兴中路,他看见马路对面站着一个颇有姿色的女子,她正招呼着三轮车,让他惊讶的是这个女子手中拎着一双皮鞋,赤着脚站在地上,一脸惊恐不安。随后,他又看见一伙人从马路的另一面向这里急急赶来,那女子等不及三轮车的到来,尖叫一声飞也似地逃走了。

        “破四旧、立四新,砸烂尖头皮鞋。”尤大宝仿佛听见有人在他耳朵边上急切地叫着。

        那天,“小开”尤大宝做了这么一件事情:他去了一家跑鞋店,在里面买了一双回力牌白跑鞋,他将脚下的尖头皮鞋脱下,然后,穿着白跑鞋回到家中。他有些着慌。他明白脚下的尖头皮鞋被当众剪掉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悄悄地,尤大宝将自己的尖头皮鞋扔到了红木大橱的上面,穿着白跑鞋,他站在瑞华坊的第一横弄口,他的这个形象成了那个时代的一个象征。

        1966年的年中,当一个叫作王唯铭的11岁男生因“停课闹革命〃而深感无限的自由,因深感无限的自由而在合肥路上驭风而去,这时,在当年的勒非德路、金神父路上,成人们扛着〃红三司〃、〃红革会〃、〃红上司〃、〃上体司〃、〃工总司〃乃至〃工纠队〃等等不同的大旗,满怀各自的理想而杀气腾腾地一路走来,他们立刻便要投入真正的搏杀之中,〃###〃立刻便要以当年提出这个口号的罗伯斯庇尔先生都不能想像的力度吞噬这座城市。

        上海在激荡中。

        瑞华坊32号里穿白跑鞋的尤大宝也激动了起来,38年之后,他对自己的激动这样解释:〃我也想轧轧闹猛。”

        尤大宝第一个造反动作针对的是自己的家庭,他宣布与工商业主的父亲划清界限。1966年,与资产阶级家庭决裂从而成为一个无产阶级新人是许多“小开”的时尚动作。当然,对尤大宝来说,他与父亲的决裂还有着更为深刻的人性原因。早在50年代中期,当父亲讨了第二房太太之后,他就不愿原谅父亲,在内心深处,他对父亲产生了某种意义的愤怒,而1966年到来的〃社会革命〃让他深藏内心的愤怒得以公开的发泄。

        在瑞华坊32号底层,父亲和尤大宝的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占据了厢房的另一半,尤大宝则和他的两个亲弟妹占据了厢房的这一半,在这一半天地中,他拥有〃资产阶级的父亲〃给予的一只宽大的红木大床,拥有两只价值不菲的红木梳妆台,其中一只梳妆台还镶嵌有诡异花纹的大理石。他还拥有一只豪华的红木大橱,不过,红木大橱上已经没有了那些尖头皮鞋,以革命的名义,他将这些〃腐朽的东西〃一一葬送在它们该去的地方。

        现在,尤大宝在瑞华坊〃八号里〃(居民委员会所在地)出出进进,也在顺昌街道委员会的办公室忙碌不堪,他张贴大字报、散发传单、传达最高指示,一时间好不红火,在基本由〃社会青年〃结构而成的这个造反小团体中,他俨然是一个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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