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对你说,在那一瞬间,我确实动摇了。我焦干地趴在油汪里,身上发出
肌肉爆裂的噼啪声。我知道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如果不屈服,不
知道这些贪官污吏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折磨我。但如果我就此屈服,前边那些
酷刑,岂不是白白忍受了吗?我挣扎着仰起头——头颅似乎随时会从脖子处折断
——往烛光里观望,看到阎王和他身边的判官们,脸上都汪着一层油滑的笑容。
一股怒气,陡然从我心中升起。豁出去了,我想,宁愿在他们的石磨里被研成粉
末,宁愿在他们的铁臼里被捣成肉酱,我也要喊叫:“冤枉!”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
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
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
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
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
—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
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
在距离我只有半尺的地方开火,轰隆一声巨响,将我的半个脑袋,打成了一摊血
泥,涂抹在桥面上和桥下那一片冬瓜般大小的灰白卵石上……我不服,我冤枉,
我请求你们放我回去,让我去当面问问那些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在我连珠炮般的话语中,我看到阎王那张油汪汪的大脸不断地扭曲着。阎王
身边那些判官们,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我对视。我知道他们全都清楚我的冤枉,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个冤鬼,只是出于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他们才装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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