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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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比喻令我毛骨悚然。我说这是诗吗?是恐怖主义。

        他说你在缅北流浪那阵,我正在勐版打仗,为生存而战。一个人,一群人,一个社会如果到了仅仅为生存而战的时候,你就到了毫无人格、信心、自尊和理想可言的地步。你变成野兽,你的敌人也是野兽,弱肉强食,茹毛饮血,你的神经就压迫变形,这时候我想到写诗。

        我反驳说:“你岳父,还有段希文李文焕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一辈子不得安宁,他们写诗吗?”

        他叹口气说:“其实他们都写诗,只不过各人方式不同。你看那些将军身后墓碑上,哪个没有留下无限感叹,那不是诗又是什么?”

        我立刻表示服气,承认他的话很有道理。对戎马一生的军人来说,他们不是用手中的枪写诗么?我说你岳父他们在金三角打仗究竟为什么?为信仰,理想,还是权力、金钱?

        诗人陷入沉思,最后悲观地摇摇头说:“我认为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活着’。”

        无独有偶,我有幸采访和认识的许多老军人:雷雨田、杨绍甲、李崇文、丰顺禧、梁中英、黄科、马鹿塘和勐萨郊外的老人,他们都无一例外表情庄重地使用这个名词“活着”。事实上活着是胜利,谁活在最后,就能看到或者接近希望,虽然他不一定活得最好。

        雷雨田回忆那个艰难岁月说:“后来无路可走,好像降临一个死亡的世界,那时候我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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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们怎么选择美斯乐?是偶然,还是必然?

        老人想想回答说,都算吧。

        我以同样问题询问杨绍甲将军,我说你们为什么选择塘窝而不是别的地方作根据地?他苦笑说,因为走不动了。

        另一位梁中英将军则指着自己腿上的伤疤,干脆地说:“都是命,死了是命,活着也是命。遇见什么人,跟谁走,那都是命!”

        公元1961年雨季说来就来。

        仿佛旱季还在逞凶,凶恶的阳光炙烤得地面积起厚厚的粉尘,没有风,那些细小尘埃随着热气流上升,明净的空气仿佛融化的玻璃发出阵阵颤动。人们躲在屋檐下,水牛把庞大的身躯浸泡在河沟里,狗们趴在树下伸舌头。到了下午,空气变得滞重起来,太阳好像抽筋一样突然散了神,变得有气无力,坚硬的光线像风筝那样飘飞起来,空气中明明白白地增加许多水份,变得浓稠粘滞,于是人和牲口都一齐张大嘴巴,像扔在沙滩上的鱼一样徒劳地张合,好像他们都用腮而不是肺呼吸。

        这时候雨季就像一头阴险的鳄鱼一样扑上来。

        积蓄了整整一个旱季的积雨云团好像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地扑进中南半岛上空,长长的闪电像鞭子凶猛抽击大地,猛烈的炸雷由远及近,发出骇人听闻的巨大爆炸声,于是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台风横冲直撞,将海平面挤压变形,就像万吨水压机挤压一张薄铁皮,将它们变成几十米高的波峰浪谷,然后驱赶它们浩浩荡荡地冲上陆地来。城市和村庄被冲毁,树木、行人和房屋被卷走,台风还像一个野心勃勃的封建暴君,到处攻城略地,把蓄满水分的积雨云团源源不断地赶往大陆深处,将山林覆盖,河沟注满,淹没低地,冲毁山坡,引发洪水和泥石流,将山川大地变成一片汪洋泽国。

        这一年全世界都笼罩在“厄尔尼诺”现象的可怕阴影之中。中国后来宣布发生百年不遇的灾害,饥荒在全国蔓延,时间持续三年,死亡人数未见公布。史称“三年自然灾害”。

        段希文骑在马上,沿着泥泞山道艰难前行。

        头顶大雨如注,山谷仿佛变成一座昏暗的牢房,低矮的云层挤压树梢,疲惫的队伍像蜗牛一样在崎岖的山道上缓慢移动,人人脸上都挂着茫然和疑问的表情。段希文忧郁地望望天空,心里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第五军从猫儿河战场紧急撤退,之后一度进行战略大转移,先是根据台湾命令渡过湄公河,试图像当年占领金三角那样在老挝北部重建根据地。谁知这回是美国人站出来反对,因为他们不愿意看到一个新的不安定因素加速老挝内乱,白宫直接向台湾施加压力,台湾不得已,只好命令柳元麟撤军。第一、二、四军服从命令,经由泰国空运撤台,第三、五两军再次联合抗命,宣布就地独立。

        独立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台湾不承认,取消番号,你就名不正言不顺,这支连国籍也没有的汉人队伍只好变成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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