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盖普畏畏缩缩被带去看夏绿蒂的私人医生,那人很亲切,名叫塔汉默,左手大拇指没有了。“我本来是左撇子,”塔汉默大夫告诉盖普,“不过任何事都可以克服,努力加上专心,没有学不会的!”他坚定乐观地说;他表演给盖普看他如何用右手开处方,一笔好字让人佩服。疗法简单无痛。在珍妮的时代,波士顿慈济医院会给盖普做大情人灌洗,他会印象更深刻地理解,有钱人家的孩子未必都爱干净。
他也没有把这件事写信告诉海伦。
他的心情低落;春天渐过,城里很多东西在开放——好比花苞。但盖普觉得维也纳他走腻了。他也快要没法子让母亲停笔够久来陪他吃晚餐了。他去找夏绿蒂,她的同事告诉他,夏绿蒂病了;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出来工作。连续三个星期六,盖普都没在农民市场看见她。一个五月的黄昏,他在康特纳大道拦住她的同事,却见她们都不愿意谈夏绿蒂。那个像是额头盖了一个桃核印记的妓女,只告诉盖普,夏绿蒂的病情比她原先以为的沉重。跟盖普差不多年纪,嘴形歪斜、略通英语的年轻妓女,试着解释给他听。“她的性得病了。”她说。
这种说法真有意思,盖普想道。随便说什么人的性得病了,他都不会意外,但当他因这句话露出微笑,说英文的妓女皱起眉头,走开了。
“你不会懂的,”过分肉感的胎记妓女说,“忘了夏绿蒂吧!”
到了六月中,还不见夏绿蒂回来,盖普打电话给塔汉默大夫,问他哪里可以找到她。“我想她不愿意见任何人,”塔汉默告诉他,“但人类可以适应任何事。”
(bp;妓女绝迹的十九区,非常靠近格林津葡萄园和维也纳森林,维也纳在这儿看来,就像模拟它自身而建的一座村庄;这类型的郊区,很多街道还以石板铺成,人行道绿树成阴。盖普对这一带不熟,他搭乘三十八路公交车沿格林津大道走得太远,还得步行一段回头路,才抵达位于毕尔洛斯大道与鲁道芬纳路口的医院。
维也纳全面实施社会医疗制度,鲁道芬纳医院是唯一的一家私人医院;古老的石墙跟丽泉宫,上、下美景宫一样,呈玛莉亚·德勒莎偏爱的那种黄色,私家广场里错落着私家花园。这儿的开销跟一般美国医院相差无几。举个例子,鲁道芬纳医院通常不供应病人睡衣,因为多半病人宁可穿自己带来的睡衣。有钱的维也纳人用在这儿生病的奢侈款待自己——大部分听到社会医疗就心惊肉跳的外国人,最后也都会来到这儿,让这儿的价格把他们吓一大跳。
六月间,盖普来访时,医院给他的印象是到处都是年轻貌美、刚生产完的母亲。但这儿也有许多真正来治病的有钱人,还有一部分像夏绿蒂这样的有钱人,是来等死的。
夏绿蒂住单人房,她说这是因为事到如今,没必要再节省了。盖普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来日无多,她瘦了起码三十磅。盖普见她把剩余的戒指戴在食指和中指上;其他手指都干枯到戒指会滑下来。夏绿蒂的气色像高盐分的史迪林河上色泽黯淡的冰块。她见到盖普并不诧异,但她使用高剂量麻醉药,所以盖普猜测,任何事都不会令她意外了。盖普带来一篮水果;因为他们曾经一起买过菜,所以盖普知道夏绿蒂爱吃哪些水果,但她每天喉咙要插管数小时,咽喉肿痛,只能吞咽流质。盖普吃了几颗樱桃,听夏绿蒂细数她身体被切除了哪些部分。据她估计,包括她的性器官、大部分的消化道、还有跟排泄过程有关的什么。“对了,还有我的乳房,我想。”她说。她的眼白呈深灰色,双手抱在胸前,借想象乳房还在来鼓舞自己。盖普看不出她的乳房被动过,床单底下那位置似乎还有东西在。但他后来想到,夏绿蒂是那么一个动人的女人,她可以把身体摆成某种姿势,使人产生乳房的幻觉。
6葛利尔帕泽寄宿舍(3)
“感谢上帝我还有钱,”夏绿蒂说,“这不是个顶上等的地方吗?”
盖普点点头。第二天他带去一瓶酒;医院对酒精饮料和访客都很宽松;也许这也包括在奢侈的高价之中。“就算出院,”夏绿蒂说,“我能做什么?他们把我的荷包切掉了。”她试着喝了点酒,就睡着了。盖普拜托实习护士给他解释夏绿蒂所谓“荷包”的意思,虽然他以为自己猜得到。实习护士跟盖普差不多年纪,十九岁,或更年轻,她翻译这字眼时,涨红了脸不敢看他。
荷包是妓女的行话,指她的阴部。
“谢谢你。”盖普道。
有一两次,他去探望夏绿蒂时,遇到她的两个同事,在夏绿蒂阳光普照的病房里,她们在盖普面前像羞人答答的少女。会说英文的年轻女孩名叫婉佳;她嘴唇会那样,是小时候去买瓶装美乃滋,从店里跑回家的路上,绊倒割伤的。她说:“本来那天我们要去野餐,结果变成全家送我上医院。”
比较成熟而脾气别扭、额头上有颗桃核痣、一双豪乳像两个满载水桶的那个,没主动解释她的疵痕从何而来;她就是恶名昭彰的“汀娜”,任何花招她都不嫌太“古怪”。
偶尔盖普也会在那儿遇到塔汉默大夫,有次他跟塔汉默大夫一起离开医院,顺便送他上车。“要搭便车吗?”塔汉默和蔼地邀请他。车上坐了个漂亮的女学生,塔汉默给盖普介绍说是他女儿。他们聊r(美利坚合众国),很容易就打成一片。塔汉默向盖普保证,送到许文德巷他家门口一点也不麻烦。塔汉默的女儿让盖普想起海伦,但他根本不敢奢望再见到这女孩;她父亲不久前才替盖普治愈淋病,盖普觉得这是无法克服的尴尬——尽管塔汉默乐观地认为,人可以适应任何事,盖普还是怀疑他会接纳这种事。
现在盖普周围,整座城市仿佛都泛滥烂熟的死亡。他觉得到处可见的公园与庭园都喷出腐臭气,大美术馆收藏的名家画作,主题总是死亡。搭乘三十八号公交车出城前往格林津大道的,总是些瘸子和老人,鲁道芬纳医院的花园里,修剪整齐的小径两旁盛开的花朵,总让他联想到殡仪馆。他想起一年多以前,他跟珍妮初来乍到时住过的那些寄宿舍:褪色而不搭配的壁纸、沾满灰尘的小摆饰、皲裂缺角的瓷器、哀求上点油的铰链。马可·奥勒留说过:“人生不过一瞬……肉体无非蛆虫饵食……”
为盖普解答过“荷包”为何物的那名年轻的实习护士,对他的态度愈来愈傲慢。有天他到得比较早,还不到探病时间,她有点过分攻击性地问他,跟夏绿蒂到底什么关系。家人吗?她见过其他来探望夏绿蒂的人——她那班花枝招展的同事——她认为盖普不过是老妓女的一个客人。“她是我母亲。”盖普道。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实习护士当时的震撼,以及后来表现的敬意,感到非常满意。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隔了几天,夏绿蒂悄声问他,“他们认为你是我儿子。”他承认他撒了谎;夏绿蒂也承认她没有设法更正。“谢谢你,”她低声说。“我很高兴戏弄这些猪猡。他们总以为高人一等。”她打起欲振乏力的风骚劲儿说,“我真愿意免费跟你来一次,可惜我配件都不在了。也说不定搞两次算你半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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