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一提这事就晦气。殿下还是过来尝尝哥哥的手艺。”拖过我的手,坐回桌边,取了条干净的丝绢包起饭团,递到我手里,“以前我过生辰的时候,可没那么丰盛,哥哥实在偏心。”
虽在抱怨兄长厚此薄彼,可眸中含笑,颇是暧昧。我苦笑,轻咬了口搁了梅干的饭团,酸中带甜,确若我苦中作乐的心境。摇了摇头,令他们两兄妹各坐一边,斟满三人面前的玉盅,想了想,我淡然举杯,笑说大逆不道的祝酒词:“为了皇位。”
兴许我们是世上最嚣张的乱臣贼子,大敞着门,和即家兄妹从容碰杯,仰首饮尽杯中物。
“今儿个不醉不归。”
话虽如此,恐我重蹈覆辙,酒后失言,朱雀守时不时出言规劝。我只一笑,依然故我,轻抿杯中物,越喝,越是清醒。
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愁更愁。直待萤姬不支,朱雀守微有醺意,我仍是面不改色,轻曳杯身。心里担了事,想醉亦是枉然,冷笑了笑,正要抬杯,却被他按住手背:“够了。”
相知四年,他到底还是看出我的异样,紧握住我的手,起身出外。许是婉朱已将苑中当值的宫人给打发走,四下无人,他揭去面具,转首深凝住我的眸,一言不发。知是逃之不过,我淡笑了笑,避重就轻:“客晟答应将旻夕交给我抚养,可皇上许会百般刁难,所以我要赌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换我的女儿。”
乍听孩子的名字,他一怔,神色骤凝。即使早知我犯傻的时候,远多过聪明的时候,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紧攥住柔荑,直待我吃痛皱眉,松手拥我入怀:“莫要辜负苍世子的一片苦心。”
明知有去无返,却是义无返顾。我那傻丈夫宁舍自己的性命,亦不愿将妻子拱手让与他的孪生哥哥。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终是进到这座深如海的皇城,置身那个癫狂男人的天下。我恨,可也只有忍辱负重。为了旻夕,我亦愿孤注一掷。胜了,守住名节,母女团聚。败了,至多失身,往后连本带利,问那个男人讨回来便是。只要能将孩子接到身边亲自照料,我在所不惜。毕竟……
“他什么都没留给我。”
我阖眸,枕在他温暖胸膛:“除了旻夕,他什么都没留给我。”
双生子,一个随父而去,一个不知去向,乃至我们的定情信物亦已灰飞湮灭,现可寻回苍家的遗珠,不论是何代价,我甘之如饴。可紧拥着我的男子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对我来说,便是和苍秋最后的羁绊。墨眸蕴火,怒不可遏:“那孩子非你所出,何必赔上你自己的名节?”
用自己的名节与尊严,交换丈夫和其他女人的孩子,素来纵容我的朱雀守尚且嗔我我愚不可及,茈尧焱尤然。是夜,余怒未消的男子守在宫外,寸步不离,却不知晓子夜时分,归女御生前所居的寝殿东墙,悄然开启一扇隐蔽的暗门。我笑了笑,冷若冰霜。
壹章·宫海'三'
这座宫城修建之初,暗建秘道,防患于未然。而今却被茈尧焱借来与自己名义上的亲妹妹幽会,确是可笑。支首侧卧软塌,我低眸淡望映在幽明月光的颀长影子徐徐而近,直待驻步,抬首看向那张熟悉到心颤的俊美脸庞。
上天予我最大的折磨,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与相爱至深的丈夫生着同一张脸。即使举剑相向,胜不了他,也下不了手。苦涩一笑,凝住他唇角兴味笑意,我开门见山:“放母亲和侯爷回澜翎。准我接旻夕进宫。”
兰沧侯得了失心疯。繇州兵权在我之手,母亲亦非威胁,算不得放虎归山。故而前个条件,他尚且笑容满面,可乍闻旻夕的名讳,眼神骤冷,漠睇我良久,眉峰一挑,不无讥诮:“朕留下这孩子,不过看在她是客柔生的孽种。”
既讽我关切一个孽种尤胜自己,亦然告警,我莫要得寸进尺。可当初他挑拨离间,我亦未曾迁怒客柔,冷勾起唇,不以为然:“旻夕满月前,夫君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皇兄可知是为什么?”
不无意外,冷凝的眸子无动于衷,这般置身事外的漠然,与当日苍秋允我给客柔一个孩子的时候,如出一辙。阖了阖眼,拂去须臾重叠的幻象,我冷淡说道:“被我逼着去和姐姐圆房前,他曾说过,尧焱既然这般殷切,那孩子便是他的骨肉。”
他亲手制造的悲剧,却是一声讽笑。我心底仇火骤炙,可有求于他,不动声色:“嗔了他很久,可到他们父女分别前,他对旻夕还是很冷淡。若不是我的缘故,这孩子也不会没了娘亲,又失了爹爹的疼爱。”
“所以你要为了这个孽种,和朕谈条件。”
亦不拐弯抹角,打量我一身柔纱寝衣,眼神渐深。大闹客太后的寿宴后,我几夜守株待兔,终是知晓他是借秘道进到永徽宫,便寻了借口,令宫人搬橱堵住两道暗门。现主动撤了屏障,内意不言而喻,他浅淡一笑,却之不恭,俯身抱起我,缓步走向锦床。
“与朕斡旋的方法有很多。”
轻覆上我的身,冰冷指腹徐缓拂过我的唇瓣:“你大可拿繇州军来压朕。”
即使我极是盼念和旻夕团圆,亦不可能为了一个孩子,掀起一场毫无意义的内乱。语若顾忌,可卯准我不会因小失大,帝王面露讥笑,稳操胜券。凝住他眸中似有若无的欲火,我从容浅笑:“臣妹自从涉足商道,便喜一劳永逸,不留后患。若是用您一直想要的东西,来换我女儿往后的平安,于你于我,皆不失为一桩划算的买卖。”
他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只为令我成为独属于他的禁脔。我亦非三贞九烈之辈,比起苍秋留给我的至宝,名节于我,无足轻重。见我镇定自若,俨然失身于他,亦然无谓,男子缄默不语,良久,目光渐冷:“就为了他和其他女人的孽种?”
听他一而再地羞辱旻夕,我皱眉,即又扬笑,云淡风轻。女子多善妒,我亦然。彼时得知客柔怀了苍秋的骨肉,虽是意料之中,可自问无此肚量,一笑置之。只是初见小女婴,阴霾骤散,因为愧对无辜的客柔,愧对刚出世便遭父亲冷眼的旻夕,更因为我抱在怀里的孩子,是苍秋的骨肉。
“只要是他的「孽种」,我心甘情愿。”
毋须言明我对苍秋的爱有多深,为了这样一个理当厌弃的孩子,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势不两立的仇人,不言而喻。死死盯着我沉静的笑颜,玉容渐然冷戾。即使偏激无常,可终究不过是个男人,恼羞成怒:“别以为这样,朕就会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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