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躬下身去,深深作揖:“即先生有礼。”
他微怔,彼此深凝而视,瞅见墨瞳隐泛疑色,我终是泄了煞有其事的伪装,不约而同地失笑。许是我已然很久没有这般开怀,墨瞳骤深,他抬起手来,刚触到我的头发,却僵凝在我耳际,进退不得。
“好象当场捉奸。”
(bp;顺他视线,我低下头去,原是旻夕不知何时钻到我们之间,仰着小脑袋,好奇打量侍卫叔叔煞是亲昵的举止。听我不甚文雅的形容,朱雀守啼笑皆非,可亦化解彼此的尴尬,神情自然,收回手去。我暗松了口气,虽是无心之举,可适时坏了好事,她那爱吃醋的父亲在天之灵,许会一反往日冷淡,对机灵的小女儿多有夸赞。假想登徒子得意窃笑的模样,我扬了扬唇,抱起歪打正着的小家伙,轻刮俏鼻:“起风了,还是早些回宫,免得旻夕受凉。”
因是头一个儿子染肺疾夭折,我落了阴影。朱雀守不语,解下披风裹住旻夕,不若先前那般强势,轻柔抱过孩子,隔着一步之遥,随我走出小园。只是一声毫无征兆的轻唤,我们同时止步……
“爹爹。”
片刻怔愕,我回首看向旻夕。许是适才那幕令她心生误会,以为亲近母亲的男子便是自己的父亲,依偎在朱雀守怀里,小娃儿习惯性地吮起拇指,目不转睛地瞅着怔楞的侍卫叔叔。见状,我抿起唇,孩子尚不更事,对她解释亲生父亲已经离开人世,亦是枉然,想了想,不妨折中,对朱雀守笑道:“不嫌弃的话,做我女儿的干爹可好?”
朱雀守方才恍神,面露迟疑。苍秋生前对他防得紧,虽非值得夸耀的事情,可他很是清楚苍家妒夫的醋劲,加之旻夕现下已是御封的茈姓郡主,可想而知他尔后的托词。趁未开口,我先发制人:“夫君说他生平最讨厌的人是你,最信任的人也是你,让这孩子认你做义父,他定是乐见其成。”
不知那场梦魇可否作数,我篡了原话,淡柔笑说:“以前我信奉一个叫做「天主教」的宗教,规定新生儿须得接受一种「洗礼」,通常由「教父」、也就是干爹给孩子施洗。旻夕虽然过了年纪,现在的身份也不便受洗,可教父是不能免的,你就勉为其难,当是帮我个忙,让我向上帝交了差便好。”
见我指了指天,也不细究上帝是哪路来的神仙,他垂首望了眼满目希冀的小娃儿,终是叹气,点了点头:“等旻夕小姐长大一些……”
“我会告诉她,兰沧侯世子才是她的父亲。”
我黯然一笑,摸摸小脑袋,回步朝永徽宫走去。只是尚未踏进宫门,便见即家妹妹火急火燎而来。我刚想笑她缘何这般冒失,看她神色凝重,望向朱雀守怀里的小娃儿,渐敛笑意:“出什么事了?”
犹疑半晌,萤姬低首,幽幽回道。
“客家老夫人昨儿殁了。”
叁章·锦瑟'一'
朱门缟素高悬,门前马车络绎不绝。兴许重丧厚殓之人,乃是当朝权相生平唯一的妻室,吊唁宾客无不神色庄凝,偶有垂泪者,许是权相门生,乍见德藼亲王一身白衣,牵着步履不稳的皇族新贵走入朱门,无不惊愕,乃至忘行大礼,待恍神时,母女二人已近灵堂,门外的传唤小厮凝住来人面庞,更是张大了嘴,一时哑然,直待女子自报家门,因是唐突高高在上的皇族,转而惊惶,朗声颤抖,朝里间众人通禀:“德藼亲王、宁康郡主到——”
素来不和的归家外孙前来吊唁,始料未及,惊得一室重臣遽尔无措,即便齐齐跪身叩首。淡望了眼为首的老者,我轻令平身,婉拒近旁侍女,弯身将旻夕抱过高槛,牵着微凉的小手,走向灵柩。
“各位大人不必拘礼。”
近旁之人无不神情诡凝,我冷笑在心,淡说:“本宫只是带郡主给她的太祖母上香。”
之于一室客氏党羽,我无疑不速之客。可听闻蔺夫人生前善待客柔,令旻夕代故世的亲生母亲为祖母上香,亦是人之常情。罔顾近旁诸臣愕然凝睇,我半跪下身,将三柱香合拢在旻夕掌心,引她跪在蒲团,三叩首,拜了一拜,将香递给迎候在旁的客平:“客相务请节哀顺便,保重身子。”
老者欠身,恭声称谢。虽仅一瞬,可抬首时,这个朝堂上翻云覆雨的老人些微伤怀。我想了想,将躲在背后的旻夕轻拉到身前:“叫太爷爷。”
不知我意欲何为,客平微皱起眉,眸中蓄起犀利。我不以为许,低首看向难得露出惧色的旻夕。许是肃穆沉重的气氛使然,许是曾祖父显于外的威慑,吓到了孩子。摸摸小脑袋,朝她安抚笑了笑:“不管客相爷信或不信,本宫对柔姐姐并无成见,可惜她早逝,否则便可亲自带旻夕来此,唤您一声祖父。”
听我提起他的孙女,老者神色微震,须臾沉黯,不论我是否惺惺作态,当初将客柔推进火坑的始作俑者,乃是他这个亲生祖父。与我对望良久,终是低首,看向与亲生母亲颇是肖似的曾孙女,眼神渐柔,冲孩子勉强一笑。
“旻夕,听话。”
见我沉下脸,犟着不愿出声的小娃儿瘪瘪嘴,极是委屈,紧抱住我的小腿,半埋着脸,怯怯唤了声太爷爷。
“柔儿看人确有几分眼光。”
拥有客家血统的子孙,待我这个归家人远亲过有着血缘纽带的曾祖父,客平负手卓立,无言凝望钻进我怀里的曾孙女,直待瞥见一道颀长身影步入灵堂,怅笑骤凝。
“出去!我们客家没有你这种不肖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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