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芬的所有病人都是农民。十指粗壮,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塞满泥垢。有的坐下来,脚脖子上还糊着屎疙瘩。这些人说话响亮,憨肠子,不畏惧什么,也不显摆什么,就惦记着山上的活儿。土地是个老实的东西,跟他打交道的人也老实成土疙瘩一样。
这些人喜欢看小孩儿挨打,何淑芬就偏不打给他们看。挨揍的何小卿也不喜欢他们看。他们看热闹的时候流出长长的口水,一脸木鸡歪着脑袋受乐的小样,纯粹是幸灾乐祸,一点儿老实的样子都没有。
这不由得使人联想起何小卿睁大眼看到他们脱裤子时候的险恶表情。当他们看不到何小卿挨打,也找不到奚落这个小野丫头的地方,就伸出布满了茧的大掌将何小卿的下巴向上提一拎,拨何小独卿的罐子。他们不爱说话,却喜欢这么对付小孩儿。被拨的感觉是很难受的。他们要拨到何小卿哇哇大叫地求饶,才乐呵乐呵地离去。
当何淑芬闲下来,实在找不到什么事情做的时候她就会拿拍子赶茅房里飞出来的苍蝇,当苍蝇都见不到一只的时候,她便会问何小卿一些话。
何淑芬会问何小卿,你分不分得清楚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何小卿昂着小下巴告诉她,我才不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对我好,谁就是好人,谁对我不好,谁就是坏人。
何淑芬用冷笑的表情,听得很认真,她把听诊器收了起来,低头仔细地思索着这句话,然后又摇头。
“那老娘对你好不好?”
“不好。”何小卿总惦记着她打她的时候。
“你能记住老娘就好了!”何淑芬摇着头得意地说,“我也不承望你有个出息,你能过得象我现在这样,我就阿弥陀佛了!”
后来,有一件事情何小卿一直不敢问她,那就是母亲为什么不能听到人说自己是野孩子的话?
如果自己不是野孩子,那自己又是什么呢?谁是她的爸爸呢?
可是,何小卿一直没有问。她知道,母亲是不会告诉她的。
何淑芬沉默的背后有着极大的忍隐,可能连她自己都害怕的会暴发。电子站
3。失去纯真
于是五岁的何小卿便揣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象揣着一颗炸弹般沾沾自喜。
秘密总分为两种。一种是好的。一种是坏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叫人兴奋。
小孩子总是喜欢掐各式各样的花。或者喜欢编造各式各样天马行空的幻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情成了何小卿入睡前拿来洗涤瞌睡的重要物品。它象糊满了屎的蜜蜂屁股一样又甜又蜇人。
虽然后来发生了一件更大的,并让何小卿直接参与的。而且将被何小卿一直捂死在怀里,到死都不肯说出的秘密,然后它将它取代。
前者叫人甜蜜,后者让何小卿羞耻和惶恐。
前者人尽皆知,后者,连她母亲何淑芬都不曾知道。
这是一件难以启耻的事情,最后何小卿还是对人说了。那是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散在空气里,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何小卿想终于有人为她分担了。她便将它告诉他。
而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撇了一撇嘴,那表情还是刚丢完装满精夜套子时的表情,这让何小卿觉得沮丧。
在她的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个秘密是反复地交替出现的。让她不知道该兴奋还是该惶恐。她觉得她的母亲并不了解她的痛苦。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了解。
也许母亲何淑芬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女儿曾是个诚惶诚恐的失贞少女。她们就象那两根灯草。相互不了解着,却又要死死地纠结在一起,相生相怨,相互厌恶,彼此毫不同情,却谁也离不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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