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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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分第1节:梨村(1)

        淡如肉色

        第一章梨村

        莫德愿意在这里住下来,等最初的冲动在简单平淡的生活中逐渐退潮,她要看清楚自己,明了内心景物。

        1。

        莫德离开她的城市,独自居住在一个叫“梨”的村子里。

        有弯溪水呈形从村子中间穿行而过,将村子分成东西两大块区域,远远看去,仿佛是一幅巨大的太极图。村口有几棵古樟树,莫德那幢木结构带阁楼的二层老屋就在村口的西侧。

        老屋前有院子,正对着穿村而过的清澈溪水,屋后有条走廊,对着不远处的山谷。

        这是个种满了松树的山谷,有青石板路从村子这头连着山谷那头。那是一条长长的小道,完全覆盖在枝头间跳动着小松鼠的松柏树的拱阴下。青石板路迤逦延伸,仿佛一条幽长而又神秘的隧道,而两排茂密的松柏构成了隧道的圆顶,圆顶的颜色随季节而变化,丰富而奢侈。

        顺着小道走到山谷深处,是一个寂静的坟场。梨村人死后,都葬在这里。在梨村,死人跟活人共在。

        2。

        阿朱老人,八十六岁,住莫德隔壁。

        他一年四季都穿着套灰蒙蒙的旧衣服,喜欢蹲在屋檐下晒太阳,不坐板凳,就那么蹲在地上,一蹲就是老半天。

        有时,他也会去村口的小广场,那里人多,待在人多的地方让他多少觉得温暖,他并不靠近前去,就在圈子外面,低头,蹲着,听别人说三道四,自己从不插嘴,偶尔发出一连串足以窒息的咳嗽声,会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老人有他自己的忌讳,他神经质般害怕别人提到与死亡相连的东西,譬如:棺材,坟墓,坟场,阎罗王,重病缠身,短命鬼,断气了等字眼。一旦听到这些,他就会露出紧张痛苦绝望的表情来,几乎没牙的嘴巴无奈而虚张声势地打开着,眉毛鼻子皱在一起,恐惧深藏其中,如一块厚厚的黑布蒙住他的脸,他大口喘气,呼吸困难,两行浊泪从深陷的眼眶里溢出来,无声流淌。

        一个人蹲在阳光里的阿朱老人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哭声如孩子般绝望和天真。黄狗路过他身边,停下来惊奇地看他一会儿,然后摇着尾巴到别处玩耍。过路的人也会停下来,蹲下身去问他怎么了。

        老人缓缓抬头,脏兮兮的脸上泪迹模糊,用嘶哑苍老的嗓子哭诉道:“不久前,我还光着屁股跟母亲去池塘边洗澡,前几天刚和老婆进洞房,儿子明明也才出生不久,可怎么一转眼就突然老了,连儿子的儿子都有儿子了,我还能有多少天好活啊?”

        有天傍晚,坐在阳台上看书的莫德听隔壁的阿朱老人在骂人,骂什么听不清楚,但他言语上的愤怒、脾气的张扬、颤抖的喘气、隐藏着的不知所措的恐惧,却如石头一样砸地有声。莫德经常好几天听不到阿朱老人说一句话,他树桩一样蹲在屋檐下,影子般飘回屋里去,没声没息的,而今这突如其来的火暴脾气使他家的鸡犬也不得安宁。

        第一部分第2节:梨村(2)

        是的,他家的狗和鸡都跑到莫德院子里来了,闹得莫德整个傍晚没法安心工作。晚饭后,阿朱老人的孙媳妇三妹来串门,她用不屑的、轻蔑的口气谈起老人白天的事:“家里人等他发完脾气安静下来后问他原因,他说,一想到随时都可能双脚一蹬,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像以前所有的日子都白过了似的,就越想越觉得来气。”年轻的孙媳妇眉毛轻轻一挑,嘴角一歪,继续道:“越来越神经兮兮了,活着真是丢人现眼。”

        3。

        在梨村,莫德可以与诸多事物同在:山水、风月、庄稼地、老屋、廊桥、青石板路、鬼灯、鸡狗牛、家具、泥土、村民、书、笔墨、乐器、历史、先人、鬼怪。在梨村,它们松散地混合在一起,全都浸泡在阳光和柴火的气味里,与那个四季穿一套灰衣服蹲在屋檐下晒太阳的阿朱老人相融在一起。

        这些事物对莫德来说,原本要组合在一起是如此困难,就像有些人,走开了,再也无法相聚。

        梨村,却具有这样的能力,仿佛是上述一切事物的故乡,它们是这里的岁月生长出来的,生命中所有的谋划都不动声色,雍容、质朴,与土地、山河、树木、梦境、眼睛、时光浑然一体。

        莫德愿意在这里住下来,等最初的冲动在简单平淡的生活中逐渐退潮,她要看清楚自己,明了内心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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