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兆如坠冰窟,看着她不住泪流,却想不出一句安慰辩驳的言语。呆怔片刻,缓缓退下床沿,颤着双手穿好衣裤,默默地退出了房间,每迈一步都彷佛远离生机,渐渐又退进了他自己那个天马行空、虚实交错的封闭世界里。
掩上房门,也掩上了劫兆与现实世界的最后一点牵连。记忆里他最后所听到的,是门内岳盈盈的伤心哭泣。
当夜盈盈就离开了绥平府,自然是不告而别。
梦里,劫兆又来到那间堆满经籍的青石小庵,却不见老人的踪影,任他在梦境之中喊破了喉咙、将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却始终没能将老人给逼出来。他忽然有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一时间自暴自弃,在梦中变化出无数美女狎玩取乐,也不知荒唐了多久,复觉悲哀:“妹子不要我了,笨丫头也不要我了,世间诸情,到头来竟是这般苦痛。除死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解脱”
把手一挥,满室的活色生香俱都不见,又恢复成原先昏灯黄卷的模样。他随手从甲子柜上抽了本《伏火集》来读,读烦了又变出老人最喜爱的那处小河洲,追逐鸟禽胡乱练剑;玩累了,眨眼变走全身的衣物束缚,浸入河溪里泡凉晒太阳,想要什么样的美女就能变出什么样的美女狎戏,环肥燕瘦、荡贞烈,应有尽有,却怎么也幻化不出盈盈与劫英的面貌。
劫兆并不想醒过来。但梦里也会感到疲倦,当他再也撑持不住、终于沉沉闭上眼皮,睁眼却是翌日清晨,无论他在梦境里如何消磨时光,不过就是一夜,怎么躲也躲不过现实。
自锦春院发生命案,院里的丫鬟便有意无意与他保持距离,或许怎么问她们也不肯相信四爷会杀人,但那榻上女尸的香艳模样,却像极了四爷的荒唐脾。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从圈禁处被放出来之后,四爷就彷佛变了个人,眼窝深陷,眸里有些空洞,带着一抹说不出的郁与疲惫,好像一辈子都没睡过觉似的,往日那个好色轻佻、却可爱善良的少年公子已不复见。
这一天,负责伺候梳洗的丫头枕玉在门外深呼吸几次,带着赴义般的悲壮心情端水入房,却见锦榻上空空如也,镂牖推开,清晨的寒风吹乱一帐纱帘;猛一回头,差点吓得摔了瓷盆。劫兆整个人缩在铺缎的圆柱圈椅里,影遮去了他的身形容貌,只剩一双眼睛熠熠发光,宛若食人之虎。
她惊叫起来,声音才到喉头神志便已恢复,不敢无礼,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怯怯地上前几步,将水盆搁在几上,强笑道:“四……四爷早。婢……婢子伺候您盥洗更衣,老……老爷正候着呢!”拧干巾帕为劫兆抹面,发育成熟的娇躯却不听话的打起了摆子。
劫兆只是定定的盯着她,却不像从前那样看得她脸红心跳,只觉得心里发毛。她年纪虽小,也是有过男人的,头一回破瓜便是在这间房里,正是四爷干的好事,疼痛过后旋又被摆布得欲仙欲死。那方染有片片落红的帕子还收在劫兆的桐木柜里,与其它的猎艳战利品一并珍藏着。
“你很怕我么”劫兆突然一笑。
枕玉吓了一大跳,俏脸煞白,颤声道:“没……没的事!爷又来胡说了。”
劫兆让丫鬟抹脸更衣,手脚从来没规矩过,更多时候兴致一来,着香着便胡天胡地起来,四爷疼人的本事在侍婢之间可有名声了,不少丫头等不及轮流,暗里不免一番争抢。像今天这样只看不碰,那是听都没听过的事,枕玉蓦地想起蘼芜使者那香艳的死法,手脚都吓软了。
“老爷找我”劫兆又笑。
影里看不清他的五官轮廓,除了炯炯放光的双眼,只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枕玉忙不迭地点头:“是……是!说早上有重要的事宣布,三……三家的客人也都要到。”
劫兆睁眼无语,那双夜枭也似、发着异光却无比空洞的眼睛十分骇人。在枕玉看来,昔日潇洒倜傥、风流迷人的四爷简直变成了一头可怕的怪物,正静静蹲踞在圈椅上,很慢、很有耐心的玩弄猎物,等待着一跃而噬的时机。
但这头怪兽始终没扑过来撕裂她细嫩的喉管。
“你可以下去了。衣服我自己会穿。”
枕玉闻言一愕,如获大赦,飞也似的逃出房间,直到穿出两重院门之外才脱力坐倒,吓得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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