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特务尸首的位置追溯可能的逃脱方案和火势蔓延路线,宫先生换尸出逃时必然少不了国民政府特务的配合。
他在秦川来的半小时之前离开,也像是离开了某条秦川以为他们会一直一起走下去的路。
天光消失,阴云笼罩着这座城市,秦川怔怔站在焦黑坍塌的废墟里,却像是全身都被浸在冰水里,从鼻腔到肺部都灌满了刺骨的冰碴。
然而他胸有惊雷,面如平湖,连严峫都看不出他那一刻在想什么。
几小时前的熊熊烈焰包裹着浓重黑烟冲上天空,旋即尽数收在秦川瞳底,映得他眼睛尤其明亮,像能烫穿夜幕的爝火。
但那时的秦川并不知道,这一地尸骨、断壁残垣,将是接下来三十余年里,他和宫先生最近的距离。
秦川正式加入□□上海中央局,从此改戴银边眼镜。
有一次杜月笙出门,秦川看到他的座驾是一辆簇新的凯迪拉克,车型依稀有些眼熟。
后来,他打听到青红帮新来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通”字辈掌事。
秦川释然一叹,郁结于胸的块垒仿佛化作白雾,又在半空中转瞬消散——随即却有更深的疑虑浮上心头,让他有时难以入眠。
他搬进了那栋不知如何写了他名字的四层别墅,协助严峫管理工厂,艰难地辗转向正在艰苦长征、反围剿的红军运送物资。
别人开始叫他“秦老板”。
1935年11月4日,国民政府宣布全国开始实施法币政策,以中央、中国、交通三大银行发行的纸币为法定货币,白银收归国有,限期以法币兑换银币,银圆已非合法通货。
秦川独自去看了孟小冬与章遏云在黄金大戏院的义演,钱夹里始终放着一枚不能流通的银币,背面乘风破浪的帆船已经磨得发亮。
1935年12月9日,一二九运动爆发。
那时已是国民政府力行社中流砥柱的宫先生乔装在三泰码头的沪南戒烟医院远远见了秦川最后一面,随即远赴日本。
1937年8月10日,国民政府发表了《自卫抗战声明书》,中国空军也到上海协同作战,上海沦为孤岛。
宫先生返回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为日本特务机关特别调查组工作,同时在戴笠手下担任上海区国际情报组第二站站长。
8月13日,国军向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虹口基地发起围攻。
秦川已因工作出色升为行动组组长,亲自深入侦查日军在虹口的海军军火仓库时却被组织中的叛徒出卖,险些暴露。
海军军火仓库炸毁后日军震怒,处处风声鹤唳。
宫先生听到消息立即前往上海八路军办事处,与刘少文、吴成方交谈整日,归后静坐一夜。
他想起他对秦川说的话:“所以秦队务必要记得,永远别把自己放到死路里。”
秦川没听他的。
他想他自己说过的话:“这种时候应该以大局为重——比起一个警察,我们好不容易打进去的’钉子’更不能暴露。”
那他也不听自己的。
《孟子》曰: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为与不为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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