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见面,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萧峰应道,顺手将刀刃上积蓄的胡茬和皂沫在水盂中涮洗干净。
“辽宋之间总有使节往来。即使不能见面,写信就是了。”隔了好半晌,方听见慕容复含糊答。
满室皆静,惟有地下火盆偶尔毕剥一响。外面飘着雪,但两只火盆烧得极旺,烘得满室温暖如春。热气蒸熏之下,他闭着眼,思绪渐渐游移。
萧峰以手指托住他下巴,轻轻推着令头偏侧至一边,审视地瞧了一眼,道:“这边好了。”
刀刃碰在瓷钵盆口“叮”一声响,将昏昏欲睡的慕容复激得顿时清醒。
萧峰的手温暖而稳定,指腹满布长年练武之人才会有的层层叠叠的老茧。
“萧兄这手艺,若有一天告老还乡,开个剃头店也不为过。”慕容复忽喃喃道。
萧峰没有立刻接话,但慕容复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在默默微笑,隔了一会儿方叹道:“……哪儿来的乡。”
慕容复这话出口方觉失言,怔忡片刻,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续妥当,低垂的睫毛微微颤动。
“你也有白头发了。”一片寂静当中,萧峰忽讶道,探手以指尖轻轻碰碰慕容复鬓边一根白发。
这一次轮到慕容复不应。因为刀锋不知何时已游走至他颌下。
萧峰也随之沉默下来。他的手很稳,也很温暖。是武人的手。这双手可以救人、也可以致人于死地。然而现在持着锋利的刀刃,贴着搏动的血脉缓缓滑动,在脊背上爆开一路微小的战栗,引得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刀锋之下就是奔涌的热血,这是一名武者最脆弱、最致命,也是最无防备的所在,何尝肯暴露给旁人,更遑论利刃在握的旁人?
慕容复知道,大概隔出去半里路开外萧峰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猛烈跳动。这大概是武人遇险本能的身体反应,大概是别的什么。但是他已经顾不得了。他几乎竭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跳起身来,揍萧峰一拳,或是夺路而逃。或者他只需破釜沉舟地向前迎合那么一步。一步,只消那么一步——须知除了中兴大燕天下更无别般大事——可现在不过需要他向前一步。破天荒头一次,把控制权交出去:只要萧峰的手腕稍微用那么一点点力气,只需稍一用力这么压下去——
电光石火间念及此处,慕容复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感——或许这才是最理想的结局。
心跳如擂鼓,耳中血液翻涌,他和这个世界之间隔了白茫茫的一团雾气,浑浑噩噩间几乎听不清萧峰在说什么,下意识哑声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老是这么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萧峰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似乎就在耳边。“……自从我认识你,就不曾见过你眉头舒展的模样。……我们认识多久了?十年?二十年?……”
他似乎在叹息,又似乎在问一个他自己也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慕容。……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慕容复脸色苍白,全无血色,整个人微微颤抖。
他一咬牙,似下定某种决心,刚要开口说话,冷不防这时帐门口帘子忽然打起,一阵冷风卷入,一名皇帝侍卫打扮的兵士手按剑柄快步奔了进来,单膝往地下一跪,高声道:“禀南使!陛下传请南使速速至中军帐中觐见!”
乍生此变,二人再不提防。便是萧峰手再稳,这时也不由吃了一惊。他手一滑,刀锋顿时走偏,在慕容复左颊上划出一道血痕,刀柄脱手,“当啷”一声掉下地来。
“……!”
吃疼之下,慕容复神志顿时清明。他触电般退开两步,捂着脸颊定定地瞧了一会儿萧峰。萧峰也怔怔地瞧着他。
“我这就去。”慕容复率先移开目光,立起身来。“……让我换身衣服。”
“慕容。”萧峰在他背后唤了一声。
慕容复背影一顿,然而没有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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