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_分节阅读_8 (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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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墙根,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红衣女人,双手狠命地交握着,好像深怕有什么将它们掰开。鲜红的破旧羽绒服沾上了污痕。较之另一面的阳光,她似乎更偏爱那面墙角里的阴暗。她的身体右边还倚靠着一个体型偏大的布娃娃。不对!是一个面容破碎的小孩,辨不出性别。破碎的帽子掩去了他头发的光泽,只剩脏污失血的小脸在外未有遮蔽。不是坐在什么垫子上,身体与昨夜下过雨的水泥路面直接接触着,仅仅隔了大概有一两层的布料。身体前方铺在地面上布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布条,上面摆着一个缺了几处口的陶瓷饭碗。里面零星地稀落着几枚一元硬币和几张面值不大的纸币。一大一小两人互相倚靠着,不言不语,失焦的眼睛看着来来去去的脚步。小孩子作为修饰性的摆设,企图唤起人们已和他们同时进化得深藏于心底的同情心。女人偶尔用肮脏的手端起破碗,伸直手臂向前,向往来的小腿祈求着,嘴里嘀咕着念念有词。大致全行业规定了统一标语般的“可怜可怜这个已经多餐未食的孩子”。若非有肉体在地上阻碍着,则很难让人感觉到她们的存在。她们作为有碍观瞻的因素存在着,因另一种不同的因素被绝大多数视若无睹。

        如果地道的话,她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你情我不知的欺骗性却无法否认其存在的自然逻辑性的合作关系。如果人道的话,她们经历的悲剧实在应该得到世人的垂怜,至少应该给漂浮在深海中心的她们一块浮木或一只游泳圈。只是那些自尊自爱自怜和自惜使后者默然沉寂,而前者似乎已然进化为一种具有深刻表演性质的职业化的专业存在。然而这种专业,难免叫人心酸,若公道的话,它们是不该有一片立足的土壤的。

        在从市中心的广播电台做节目回来的路上,几乎都是车辆往来的大转盘的中心地带,也有人贴着墙根在大花坛外拼出副副极尽可能的落魄穷酸相。绕着大转盘慢慢地转好几圈的车子,多有一个一时找不到去向的主子。祁安压低声音问王贺原为什么不施舍那个撇着八字眉向车子伸了三次手的中年老头子一点钱,王贺原不无恼意地向祁安讲解起他们自甘堕落的劣根性。在他眼里,在那个时候,那类至少看起来好手好脚的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恼怒的谈吐,似乎也在控诉着祁安的年少无知却好管闲事。

        世界上,会有多少人,选择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呢?有多少人从一出生,即被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又有多少人,与自己同道呢?

        铺在地面上的布条上的字体娟秀工整,怎么看都出自一个至少受过教育的人之手。它的来源和内容似乎都另有一套来源和内容。祁安没有去看研究它的来源和看它的内容的心思,有些东西无论在哪个省市都缺乏创新精神地如出同一机杼。

        从帆布袋中拣出一整包薄荷糖和剩下的小盒饼干。祁安稍微弯腰,把拣出的这些食品轻轻放在碎出了几个口子的饭碗边上。女人微微抬起双眼看上祁安的脸,蓬乱的头发挡去了她的大半部分脸颊。祁安深刻觉得,当下她的那双眼睛,着实比她当下涡轮状的颅内思绪更要杂乱混沌不堪。一如她混沌杂乱地蜷曲着困窘的发黄枯发。

        长期的实在算是体力活的不休劳作,似乎已经使她的面部表情彻底僵化成了对待自己的彻骨冷漠的外在表现。因为市面上已经不是极尽可能地可怜就能博取同情,有时由内而外的冷漠加上形体上的狼狈不堪更能激发本能的心酸。这一行业的人,是否必须具备极致的自我牺牲精神呢?

        森冷的脸得到指令般机械地抬起。她只是看一下祁安的脸便很快地落下,把目光再次落在那堆食物上又很快地移开。旁边的小孩依旧如听话的木偶,侧倚着一动不动。她们似乎在无声地抗议着祁安的行为。她们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钱,并不需要他人施舍什么食物。她们没有选择钱的面值的权利,可至少应该被有选择食物的权利。

        祁安退开一小步站住。循着小孩子的目光,可以看见延伸自此处的天桥的那一头,躺着一个人。距离较远,场所较幽暗,她不能一眼明辨他的专业程度或职业性的真伪。

        “小零食送给小朋友吃的。”祁安对着那女人的脑袋说一声。她对此嘀咕了几句什么,祁安听不清。也没有非要听清的必要性。

        慢慢以惯有的速度向前走着。只拿掉了一点东西竟也觉得左手手掌被勒的劲也小了许多。帆布袋却仍不足够宽大再塞进一条羊绒围巾。在天桥的中段停下。放下袋子,再从右边口袋里拿出手机和耳机。听音乐已经成了她边走边停的途中一项近乎于祈祷信仰的神圣仪式。

        如果一定要再从她身上剥夺掉一些什么,祁安祈祷那一定不要是她接收一切音乐的能力。哪怕再有更甚层面上的流离失所。

        ☆、戒穷涯底

        心脑对混沌状态无能为力,面部表情呆若木鸡。唯一能辨明的清晰感受是,有一股音乐穿透身体。

        伸出双臂趴在栏杆上,任由那股音乐奔流不息。祁安面朝着太阳,看着不断从自己脚下冲出的车辆,恍惚中产生一种所有车辆都从自身喷薄而出之感。然而却不闻有什么鸣笛,所有车子在寂静中,温柔而规矩地向前流去。左边的车子,在余光中进入自己遥远的左侧身体。隔着一些间隙,传入一些声音,作为表示自己的存在立场。那些声音像夜空中缠绕的雨滴合成丝带,作为短时的形态而后很快消亡。能够永久性存在的只是《rr》。

        凌乱的声音经过精心的修饰组织后进入耳门,便获得了通行的永久性外交豁免权,耳内机能中的识别机制已对它现出臣服之姿。

        笛子音色雄浑却空灵飘渺,其它乐器的演奏更似在笛子飘出声音后累积成状的幽深山谷。自然又非自然的水声,给悠远的飘渺又添了一丝难以拂去的静谧。每刻飘渺的尾音,带着深长的意味缠绵着难以阔步的步履,在高空中洒下浸入空气的粉末,如笛声似永无休止,又似水滴的倾泻戛然而止。

        站在杳无人烟的高山之巅,对着不可触及的蓝天诉说的到底是什么呢?空灵飘渺的笛音,却被静寂笼罩上了沉重,孤独在它心中生根发芽,给它平添一份挥不去的忧愁寂寥。在云底下心绪繁重地徘徊,难免散失高飞的意志而落入凡尘。它在拉高几个音阶后的将尽未尽之时,落下低低的叹息。寂寞的蛟龙困于幽谷,却是心甘情愿的。

        永远有人在诉说着寂寞,有人在高声将它吟咏,有人在聆听,有人在麻木不仁地冷漠以对,有人猜不透它会以何种形态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人从不曾有此意识。

        在太阳下晒着混沌的脑子和温热的身体,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与下方快速来去行走的机器产生某种联结,粘着身体的桥被某种力量提到了山顶,却又一回回安然无恙地降落到此处的地面。

        对风来的方向没有好奇,对离去的风也没有依恋。沿着天桥的右侧围栏踱步前行。风在发间嬉戏飞舞,金色长发飘扬出笛声飘渺的曲线。

        绕向右面的转身之际,祁安的眼光掠过尽头的那边墙根处的“母女”,她们仍然以她初见的方式在地面上维持着。无法对视上小孩子的眼睛,她的视点不知在何处,或许已被她身边依靠着的人剥夺。身前布条上一个孤零零的破碗,隔出了她们与陌生人之间的距离。相互依偎着走过跟前的男女,吝啬于一个余光的给予。也许该通过王贺原的视线原谅他们的见怪不怪,或首肯他们的敏锐洞察。

        消失之前,单曲循环三遍《rr》。笛声冲不散脑子里弥漫的浓烟雾气,意识无法触及清晰的印象地图,只好一脚一步地就着身体的速度踩上眼前既有的道路,印迹的深浅,也许随着心中的音乐情绪而任意描画。

        天桥上,那个飞舞着耀眼自然金色长发的东方女子,倾斜着肩膀挎着看似挺沉重的电脑包,顿悟了什么似的,悠然惬意地行走突然变为追赶什么般跳跃着前进着。反转戴着棒球帽,丝丝俏皮洋溢而出,长发在自然吹风的特效下,在空中旋转出了灵动的气息。

        若细心,却能够发觉,她似乎对前面的一切了如指掌,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按着既定的规划前进的,身旁任何勾人的诱惑都无法停下她那跳跃的脚步。这份强烈的自主,让无关人等插不上边,擦肩而过的人,能做的只不过在远远的地方向前来的那个身子投去瞭望般的目光,有幸的话,或许还能一睹背影。

        那女子,似乎根本不适合近距离观看,源于她本身那股自然而然地散发着的不可先由他人随意接近的圣洁气质。经过身旁,若凝上一眼,便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自我推卸,并且留下持续惶惶不安的目光侵犯的罪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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