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吁出口气。
衣襟全湿了,人就像从水里刚捞出来,好不容易拦下辆的士,坐进去,宛若条快要被晒干的鱼终于遇上一汪清泉,吴非大口喘息,心里暗自发誓,再也不去挤那种大巴。人在某些时候会变幼稚,像孩子。那又不是她真正的亲奶奶,只不过有点像,其实人老了,样子都差不多。
吴非理理发鬓。
吴非上艺术馆是去找一个叫杜兴的人,在某p酒会上认识的,据说是书商,并小有名气。那是个私人性质的俱乐部,水磨石的舞池,有很好的灯光与音乐。也忘了是谁先打开话荏,两人聊起当今炒得比较火热的美女作家。吴非开玩笑地说,若有人捧她,只怕风头更会一时无二。杜兴当时叫吴非拿东西给他看看。吴非本是顺口说说,没真往心里去,谁知过了几天杜兴又打来几个电话催,倒弄得吴非不好意思,就送去一些风花雪月的文章。吴非只是喜欢写,喜欢握支笔,让它在一张白纸上自由自在地游,这让她觉得舒服。
几千象形文字不仅是一种很好的消遣,而且,还能制造出一种类似于醇酒的幻觉。时间是微微的,在起舞;心情也是微微的,在唱歌。笔在纸上滑动,留下好看的痕迹。无论这是只什么样的笔,又或痕迹的质地如何,这总是令她满足。就这样,就是很好。坐在桌前,桌在窗前。就这么静静地坐,随意地写,也就满心欢喜着。
吴非对发表与否,却没多大兴趣,玩呗,人生就一玩。
她没受过高等教育,所看过的书都是跟着感觉随便乱翻。自从奶奶过世后,她离开原来那城市,来到这儿,靠爸爸留下的遗产过起悠闲不分白天与黑夜的生活。她不想对过去还保留丁点回忆。
过去是一种罪恶,不可公之于众,必须遗忘,尽快遗忘,让它被化妆品、镂花的酒杯以及各种各样形而下的声色犬马稀释。人生七十年,弹指一挥间。哪种活法都是活,开心就成。生命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是高高兴兴,而非所谓的受苦、创造、爱。
吴非奉行的是享乐主义。
惟有享乐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不是谎言就是自虐又或是自取其辱。想玩,就去玩,变着法子玩,朋友总是会越玩越多,譬如曼儿;想睡,那就去睡,不必为衣食六神无主,再也不用被人喝三么五赶起床。玩累睡足,就洗澡,往澡盆里撒茉莉与玫瑰香油,然后一个人在家拿起笔说话。不知不觉,竟也积下一大叠,回头看看,倒把她吓了跳。出书,那可没想过。写书的人都是有文化有理想有道德的人,不过杜兴那么殷情主动,拿去给他看也无所谓,没想到他还真的对此感上兴趣。吴非有些得意,用手捋从额上垂下的几缕黑发。
夏季的风,实在是一件奢侈品。
渐渐的,就没有了。
空气沾滞着,高楼大厦里的人就似蒸笼里的包子,发出馊味。几个城市的拾荒者躲在小块的阴荫处伸长舌头,狗一样的。他们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整个城市的颜色失了真,一律耀眼,游移不定。阳光有太多热情,这反而让许多生命渐趋枯萎。脊梁背处的汗水已凝结成壳。风怎么还不吹来?吴非在开有凉气的车内替那些面容灰暗行走在赤裸裸太阳下的人小声呐喊。风应该能吹去脸上沾满尘土的汗水吧。该死的风是不敢来还是来不了?出租车司机沉默地转动方向盘,听见吴非的声音,露出笑意。是啊,此刻,就算真吹来缕风,那也是从火焰山吹来的,人只会被烫得像锅里沸水中上下翻滚的虾米。还是没有风的好,至少这样不必抱有希望。
吴非扭动身子,有些不安,青天白日,瞎想啥?吴非从包里拿出面小镜子,这平稳行驶的车内,开始修饰容颜。眉要弯,弯出半轮月;目要清,一点清漆亮;嘴要红,得摄人心魄。车子很快到了艺术馆。下车,上台阶,墙壁两侧挂满女人的图案,有尖锐形状的,有椭圆的,有被几何线条折叠的,颜色有黑的、红的、绿的、土黄色的,还有向日葵般热烈开放的。没有男人。这只能有两种理由解释。一是男人这种动物比起女人来确实是低劣,所以人们羞以挂起;二是女人是男人的玩物。吴非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她上次把稿子给杜兴时是在一间窗几明亮的写字楼,杜兴在那还有家投资公司。
墙壁蜿蜒着向前,光线阴暗不定,闷热,酒味、香水味、脚丫子味、油漆颜料味掺杂在一起,暖味的,混乱不堪,酱紫色的地毯被人踩得很脏,倒有点儿像包厢里的……但一切都很好,既没出车祸,也没出其他事儿,吴非对过敏的神经暗自嘲笑,定定心神,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十一点正,不早不晚。她满意地叩响房门。
门开了,是杜兴,见吴非来了,眼里像点燃一束火苗,腾一声亮了,就像一条见到鱼儿的臃肿不堪的老猫,笨拙地让开身子,直喘,双下巴叠起,往上抖,“往里请,往里请,稀客。”杜兴的声音似老猫磨爪子,关门的同时,肩膀往吴非身上撞,“对不起,唉,胖人夏天最难受。还是吴姑娘好,身材好,皮肤好,脸蛋好,白白嫩嫩,椰风挡不住,这夏天就是为吴姑娘这种人才添韵致的啊。”
吴非避开,低头,没敢看杜兴。男人这德性。不过,杜兴的长相虽令人不敢恭维,说出来的话确实动听。她迈入房内。
“你可真难请,电话都打了五六个。是不是等我抬八人红呢桥去抬呢?”杜兴笑着说,随手递过一瓶饮料,“这天真热,人都快要晒死了。来,喝点东西解渴。我是真服你,这么热的天还能这样精神抖搂。我可是懒洋洋的,连根指头都不想动。”
“你是大老板,自然可以哪里都不去。不像我整天得为生活到处奔波,不打精神,就混不着饭吃啊。”吴非也笑,她当然不会告诉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实话。
在这个城市里,知道她有笔遗产的只有曼儿。但曼儿也不清楚她到底有多少钱。有次曼儿对吴非整天游来逛去却不愁吃穿,有点好奇,就问。吴非顺口答了句,说,爸爸留下笔遗产。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有着距离,谁都有着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情。曼儿没再问什么。说句实在话,吴非的话听起来倒更像一个借口。也许曼儿以为吴非与她同样都是被人包起来的吧。
曼儿是二奶。
吴非知道这个。其他曼儿的事,吴非就不知道了,也没兴趣问。人都是孤独的,没有谁能真正走入另一颗心灵。试图去走进去,总是带来伤害,不管是有意抑或无心。孤独是莫名而又巨大的,人是注定孤立无援的。生而孤独,这种命运不会因为人所扮演的社会角色而有任何不同。寂寞总是都会有,孤单一人一杯酒。所谓知音,那也是刹那时的契合,烟云散去,天空仍是天空,大地仍然坚硬。至于我是你、你是我,彼此毫不设防敞开内心那柔软的最深处,一起感受人性的温暖等等词汇,它们的实质只是煽情的,骗死人不赔命的神话。就这样,就很好,朋友只是朋友,一起购物、玩、疯狂,但自己的心灵只能允许自己一个人去品尝。
望着身段修长、体态匀称的吴非,杜兴笑得更为殷勤。他见过的美女并不少,昨晚上还在水晶宫里一炮双响小姐经验丰富惨了,他这个老手也被那两只娇滴滴的双飞燕折腾得气喘如牛。小姐不过是盛精液的容器。再漂亮,还是个马桶,顶多是外面涂了层红油漆。譬如林雪,名义上的林老板。宁铁心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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