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在牛粪上哇——”没有任何嫁妆,
“哎咳吆哇。”
“这位老爷们儿呀——”
“哎咳吆拣了个大便宜呀——”
我看见许小芬被一个四十多岁的胡子拉碴的男人,用自行车捎在捎货架上,急速向村外飞去。车筐里只有一个大红包袱;没有任何嫁妆。她眼泡红肿,面色苍白,穿着一身黑制服,辫子上系了一根黑缎带,那打扮那神情倒像是去参加一个葬礼。她用怨恨的眼光剜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亲人为她送亲,她就像离婚的女人或寡妇再婚一样,就这么没有任何礼仪;只有这些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夯号在轰她;在驱赶着他;使这个被人骗了的姑娘伤心欲绝地;悄悄跟着她并不心爱的人,无可奈何地;像过街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着;灰溜溜地跑了。
我在感慨她的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同时,我的心像是被她怨恨的眼光射穿,疼得我骤然放下夯把儿,蹲在地上。解恨解气的夯号也嘎然而止。
我不禁反问自己:“她没有按照父母的计谋将黑锅让我背,而是发自肺腑向我吐露心声,而我竟然那么决绝,我是不是太不地道;这些小伙子是不是也太冷血了?”
五。可叹!找个柴禾妞儿做老婆还要施计用谋(1)
1.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天,忽然副队长二麻子光临寒舍,说:“李木子,我他妈是个炮仗,人家一点火,我他妈就炸,是个有口无心的主儿。那次割麦子,我被小诸葛当枪使啦。别计较。今儿个,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咱村西头,老于家的二小子去口外织炕席,混了个媳妇。嘿!那个嫩呀,简直是一掐一冒水呀。人长得花骨朵似的。就因为他们山沟里穷,一年才吃二斤白面。所以大闺女都愿意嫁到咱北京郊区享福。你也并非是处理品,就是因为是右派子女,赶上了现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你们家就成了火坑,就戗风臭十里,你想,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哪个姑娘愿意往火坑里跳哇。可是你如果到了口外,河北省兴隆县,离这里可是三百多里呀,甭说戗风了,就是顺风它不是也臭不到那里吗?何况,咱还有北京郊区这个优势,一好遮百丑嘛。明白了没有?”
尽管这些话难听,可句句是实情,相当在理,入木三分。我说:“我试一试,可我不会织炕席呀?”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一天木匠没学,都能打家具,学个织席这破手艺,还不是小菜一碟吗?背地里,谁不说念大书有用哇,谁不承认你是大材小用哇。你以为人们心瞎眼也瞎呀?就像我这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满脑子都是糨糊,哼!修理一辈子地球吧。”
听了这番话我是茅塞顿开,人们对我的评价还不低呢。我好感动。决心试一试。
果然,我去老于家学织席,边学边练,边摸规律,边记笔记。只用一天,我就学会了。而且了解了他家二小子去口外织席混媳妇的详细经过。然后,跟生产队要了20片席的苇子,就在家里练手。
到深秋,地里一望无边的时候。我已经坐着京承线火车,出北口,去寻找我的另一半了。
此时,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自从高中毕业后,我就在以我的家乡那个村子为半径,不出20公里的地方转悠,我生活在一群贫穷落后而又善良勤劳的农民中间,我被生活改造得失去了矫情、软弱、空谈无为、好逸恶劳、不重实际的坏毛病,我似乎真的变成了一个农民。劳动了12年,我真正是苦其心志、劳起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具备了干大事者应受的磨练。但是我并没有失去个性,失去自我,失去追求,我还有当作家的理想。我凭着现代意识,凭着聪明才智,与命运抗争着,在人生之路上下求索着。只可惜这个舞台太小了。
如今,列车载着我延伸这个半径,扩大我的生活面,我是怎样的激动啊。我的心情就像火车突突冒的白烟;心跳有如火车飞驰的铿锵节奏;心声如火车的长鸣。
我愿意接受任何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愿意固定在那片乡土。更不安于在固定的地点,按祖传的固定模式生活和繁衍生息。
我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神奇的一个严峻慈祥宽厚的老人,他既把你逼到绝路,又让你绝处逢生;他既让你背沉重的苦难,又馈赠你更多的恩惠;他对你既冷酷又热情;就看你对他有没有深刻认识和理解了。
进了墙子路,出了长城,便到了口外,其实,还没出河北省,我只踏入了兴隆县地界。我按照村西头席子匠的儿子指引的路径,去找他媳妇的娘家。据说,那个生产队离墙子路才15里。
向一个老乡问了路,我便进入了一条山沟。深秋,山谷里阴凉,正值中午,太阳很热。山谷里尽是卵石,傍山根还有小溪在涓涓流淌。山壁陡峭,像是刀切斧劈似的,一路上变换着土黄、赤褐、紫红、赭石、灰白、雪青等颜色。不时有荆棘葛藤从岩缝里伸出来。我挎着一个提包,里面装着织席的工具,手里拄个五尺方杆,像一叶小舟在浪谷里游,又像一个探险的人,只身前进。
出现了一个有许多牲口粪的山坡,越走越高,眼界突然开阔起来。山上黑压压、黄灿灿、红艳艳的果树是些苹果、梨、桃、杏、山楂和柿子。树叶如花漫山开遍。偶尔还能看见没有摘尽的果子,在树上调皮地向我晃着头,有时在一块石头后面,也能看到一两个果子在和我藏猫儿玩耍。
(bp;我一路观赏,一路品尝,不知不觉到了一个山凹里。房屋倚山而建,高高低低,错落无章,一色石头砌的瓦房,红石黑瓦。油漆的门窗与平原的房屋格调不同,显得雄伟而多彩。我看见一个石头院墙围着的场院。场院里堆着黄的玉米和红的高粱,还有一群人拿着口袋;一群毛驴驮着木头驮架。大概是在等着分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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