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半倚床头的女子有气无力地轻唤,我回眸,见她探出手来,微一迟疑,将孩子交给杏儿,覆手交握。她一笑,心平气和:“兴许妾身命当如此。既是天意,怪不得别人。”
听她这般宿命,我自是不敢苟同,摇了摇头。她淡笑渐深,看向杏儿怀里的小娃儿,“殿下金枝玉叶,与世子鹣鲽情深,如不是妾身进门,您和世子也不会分隔两地,本该自请休书,皆因殿下仁厚体恤,方可在此安身立命。现见殿下待这孩儿亲切,妾身更是惭愧。可……”秀眉微蹙,满眸不舍,“妾身看是不行了。斗胆恳请殿下,念在这孩子是苍家的血脉,往后对她偶有照拂,妾身对您感激不尽。”
我微怔,即便轻嗔:“你身子虚,应是产后失调,莫要心急。回头我让叶大夫多给你开些方子,好生补补。”
客柔淡笑,未置可否。可自己的身体,确只有自己最是清楚,请来叶大夫,适才知晓客柔儿时因场大病,落有病根,其实不适受孕。可为了救手足于水火,她不惜对叶大夫下跪,请他莫要声张,执意生下这个许会要她性命的孩子。现不过屏一口气,等一个她尚未当面道谢的男人。
“不想去,也得给我去!”
是夜,我拿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迫苍秋前去袅晴轩见客柔母女。见到我们夫妇一个以死相逼,一个惊怒而视,极是诡异地来至袅晴轩,正给小小姐做鞋子的杏儿瞠目结舌。虽是恼恨冷心肠的姑爷,可望向勉力坐起身的小姐,鼻尖一红,放下手上的针线活,走过去给客柔垫妥引枕。
“还不过去?!”
见别扭的亲爹爹杵在门外,我不甚耐烦,学少隽直截了当,一脚将他踹进屋去,关上了门,径自走向令人特制的摇篮,抱起小娃儿,往他怀里一塞:“给我抱稳了。如果摔着孩子,我找你算帐!”
苍秋面色不霁,可见我扬高了眉,惟有无可奈何,冷淡睨向因是我们来回折腾而惊醒哭闹的小娃儿,直待良久,手姿笨拙地摇了一摇,仍不奏效,深蹙起眉,递过手来,作势要将孩子塞还给我。
“这是你生的女儿,自己哄着去。”
毫不客气,令他自力更生。我转身走向床榻,坐到客柔身边笑说:“他就是你夫君,模样还成,不过骨子里是个毛手毛脚的登徒子,往后得防着些,别总让他占便宜。”
听我将他说得如此不堪,苍秋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可余光瞥见怔望自己的客柔,窒了一窒,终是低眸,淡淡颌了下首。
贰拾玖章·曜影'六'
“殿下和世子确是天做之合,一对璧人。”
得了心愿,客柔释怀一笑。扶着我的手,勉力直起身来,朝苍秋深深施了一礼,“妾身谢过世子对晟儿救命之恩。”
我略带告警地使去眼神,苍秋迟疑片刻,终是上前扶起这个为他延续香火的女子:“好生静养,得空我再过来看你。”
未曾谋面的夫君相貌堂堂,客柔起身时,美眸流露一抹痴然。我笑了一笑,淡然移眼。
虽是厌恶三妻四妾,可与这心地善良的女子共侍一夫,我并不嫉妒。只是天妒红颜,仅过了五天,这个澹泊认命的女子静静离开了人世。弥留前,她竭最后一丝气力,握住我的手:“如果见到晟儿……请殿下……告……告诉他……我……不……后悔……”
兴许我无此机会见到她相依为命的弟弟,可见气若游丝的女子哀然相望,我终是含泪应允,抬眸看向近旁的苍秋。未见悲戚,只是静静望着客柔,目蕴苍凉。分明是茈尧焱造的孽,却让他一人偿还,不甚公平,可亦无奈。我抱着孩子起身走到一边,令即要离世的女子眼里只剩她未曾后悔的理由。
“夫君。”
柔如轻风的一声低唤,她无甚留憾,阖起了眼,好似沉睡,然是永眠。一直跪在床前的杏儿终是抑忍不住,放声大哭。我低首看向怀里睁圆了眸无甚哀戚的孩子,抿紧了唇,无声潸然。惟有苍秋一人木无表情,深深凝望自始至终未曾对他的薄情心存怨恨的苦命女子,终是面色晦败,自我怀里抱走平日极不待见的女儿:“旻夕。”(注:旻)
一时未有恍神,我惘然。他望着怀里的女儿,疲惫道:“她说这孩子往后就是你我的女儿。就在我们的名里各取一字,给这孩子可好?”
旻夕。秋暮夕月。以名紧系的羁绊。我看向挥舞小手咯咯呵笑的小娃儿,未曾憎恨,反赠给我这颗最是珍贵的明珠。闭紧了眼,跪下身去,对已然逝去的女子郑重起誓,定会对这孩子视如己出。
(bp;“我看小姐对自己的亲骨肉也不会这么上心。”
办完客柔的丧事,我在映雪轩给旻夕单辟了间育婴室,事事亲力亲为,断不假手他人,带着我另一个干女儿思月迁回侯府的旖如时常唉声叹气,自己的外甥女在德藼殿下跟前失了宠。反倒是乖巧文静的水姑娘对此不以为然,在旁替我打打下手,且是乐在其中,乃至希冀再添一个弟妹,故而有天坐在摇篮边,握着旻夕的小手,羞怯笑问,她何时可以多个小弟弟。我莞尔,意有所指,瞅了眼小妮子:“不如去求你小姨,让她赶紧和你祈叔叔成亲,你便能得尝所愿了。”
旖如恼羞,赌气摇首,令满眸祈盼的小姑娘好生失望。我不由失笑,低眸看向小腹,略微迟疑,终是柔声宽慰:“应该快了。”
回到侯府的两月,牵念僵持不下的局势,心忧客柔的病况,未察月事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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